她丢过干净衣物,说道:“这应该是金不换准备的,想来是比不得叶大人身上的月锦袍子,如是不嫌弃可自行取用。”
云岫寻觅了一处稍平坦的背风的地儿铺了一件宽大的外袍。
换了身干净衣服的那个没脸没皮的人凑了过来,躺下。
她只得往旁边挪了一些,再铺了一层。
“睡吧。”他揽过云岫,拉过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我是带伤之人,你可不能以歹毒的行径将我的伤口扯开。”
那种被命名为歹毒的行径其实是挣脱他的怀抱。
云岫默念着:和衣而睡,无关紧要。
反复三遍好似真就不在意了。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映在脸上,云岫睁开眼便看见了他撑起脑袋,侧躺在一旁,似笑非笑。
“你可知……”
云岫立马打断他的话,捂住耳朵,“我不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他那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噢……”他拉长了音,咂咂嘴接着说,“那我就不过多描述你睡相极差,摆作大字将我推到泥地上的事儿了,想必你清楚得很,说不定是故意为之。”
“……”
这不就是全说了吗?还想描述成什么样?
“该启程了。”见云岫脸色变幻极为精彩,叶惊阑为避免在老虎头上拔毛,把话往别处引。
“走吧。”云岫颔首。
叶惊阑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在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孤城,那是他们的目的地,不知蒙歌他们能否安然无恙地抵达,还有孟章……能否遵守约定。
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不畏惧孤军奋战,只怕无法庇佑忠心跟随他的人。
云岫将剑和匕首交到他手上,“你可别忘了你的宝贝儿。”
“其实这是你的,我只是暂且为你保管。”
云岫以为他在解释铜云雀匕首,只笑笑,“既然曾经赠予你了,不管是真是假,那便交还于你,若是你不想要了,再将它还给我吧。”
叶惊阑没有答话,有时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他收好了云轻剑和铜云雀匕首。
两人继续结伴前行。
自从昨夜一战,不知是元清涧太过自信会把他们的命收入囊中还是伤及了他的元气,使得之后很长一段路都走得十分平顺。
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
云岫觉着经途的景致都甚为熟悉,可始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去往何处。
而叶惊阑则是觉着两边的景物都与多年前一样,只是心境不同罢了。
滔天的白浪。
横亘一水间的铁索桥。
只留下几道摇摇晃晃的铁索,只因被人取下了本就稀疏的木板。
“还为你留了一条道呢。”云岫调笑道,越是面临险境就越是要冷静,最好能笑出声来。
叶惊阑点头称是,“扶疏公子果然是大善人。”
没有一刀砍断铁索将他的路给断了,都算是有善心的。
“说不定是元六大发慈悲。”云岫“啧啧”两声,这人怎么只想到了析墨,明明元六这种坏事做尽的人留一线生机才是最大的善良。
“可喜可贺。”喜的是元六还没一条路走到黑,没有想尽办法把他们折在路途上,贺的是元六有了菩萨心肠,继位之事可提上日程了,毕竟越是装得宽仁大度,便越是易得拥趸。
云岫做出“请”的手势,笑说:“叶大人,请。”
“姑娘,请。”他回以同样的手势,做人需要谦卑。
“叶大人先请!”
“云姑娘先请!”
“打住,一齐过吧,正好桥分两边。”
“好极,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横着的铁索刚好四条,左右各半。
叶惊阑将包袱自腋下搭上肩头,系了个死扣,她的剑,不可以有任何闪失,总有一天会物归原主。
甫一抓上冰凉的铁索,云岫叹息道:“不知蒙络怎么过去的,她年岁不大,偏又执拗。”
“姑娘且把心放好了,她有的是办法。就算你和我都掉进这急流之中瞬息尸骨无存,她也会活得好好的。”叶惊阑漫不经心地答着,脚底踏稳了,往前挪着。
他不担心蒙络过不去这座桥。只要没人在桥的两头管束这丫头,她指不定就做了个铁爪,一头钩住铁索,一头拴住自己的腰,一路滑了过去。
至于蒙歌和金不换……
老老实实地爬过去吧。
而且桥上木板可不知道是何时被人掀了的。
许是连夜逃走的杀手撤掉的。
一切皆有可能。
“我最近老是梦见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攀着壮年男子手臂粗的铁链子,云岫为缓解紧张气氛,没话找话说。
叶惊阑主要以没伤的那只手抓牢了铁索,分心来同她闲聊几句。
“可是有想起什么?”
“梦醒后便是漫无边际的虚无。”
“是吗……”叶惊阑心有戚戚,他虽未丢失过记忆,但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倏而梦醒,是茫然,是空洞,是无法形容的无尽黑暗,“古籍上对无关头部受伤导致的失忆描述不多,只提及心门锁闭,我想,你是缺少一个契机罢了。”
“契机,我不知契机会出现在哪里。”
“云殊城。”
“你为何这般笃定?”
叶惊阑一怔,他方才说了什么……
“脱口而出,无心之言。”
如果他能预知后事,那么他今日肯定不会将潜意识里的话说出口。
他宁愿没有这个契机。
当一语成谶,所有事都按照命运之神设定好的轨迹不偏不倚地书写结局。
春华不再,芳菲歇已。
那些将要流逝的事物,一抬眼,一转眉,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