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的人声鼎沸直如梦中,半点也不真实。
安生警觉起来,自己的断喝固然生猛,但效果未免太好了些,凝神感应,风中却无一丝危机感应,桃香吹送,沁人心脾,无比安定。数千流民随意席地或站或卧,连远方巡检营的弟兄也垂落枪尖,虽在吴军的约束下列着队形,已无丝毫杀伐之气。
村篱边上,只有一人昂然而立,身姿挺拔。
“在下郝家主,特来化解纠纷,各位父老乡亲切勿冲动!”
无论江南武林,乃至天下五道,郝天尊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名号。若问当今江湖之人,谁可代表江南正道各大门派,不管是列七人榜、五人榜,甚且是三人榜,郝天尊都不可能被遗漏。众所周知,魏忠贤年事已高,风总舵主失踪既久,吴掌门又闭关不出;秦俊杰虽为百观共主,但鼎天剑门自来是一盘散沙,徒众良莠不齐,几位副掌教各怀异心,自家人都未必肯买他的帐,况乎外人?只有郝天尊善泽广被,声望日隆,他若有心争取,距离”江南正道第一人“的位置,也不过是三两步之遥。
安生是闻名已久,只见这位郝家主看似四十许人,身材颀长、十分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生得面如冠玉,凤目隆准,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五绺长须迎风轻拂,甚是潇洒飘逸。郝天尊名动天下,身家钜万,装束却与一般读书人没什么差别,头戴儒巾,冠后曳着两条长长的飘带,一身洗旧的青袍布鞋,外披一件半袖长褙子;腰悬长剑,连文人间风行赏玩的折扇也没拿一柄,左肩后背了只蓝布包袱,敢情还是自带行囊,连仆从都不用,相貌倒十分符合常情的清臞秀雅,可以想见年轻之时,定然倾倒过无数名门淑女。
安生硬着头皮几个纵跃上前,抱拳道:”在下无双城安生,见过邵家主。“
郝天尊拱手还礼,淡然道:”安侍卫鼎鼎大名,在下亦有耳闻。据说安大人夜闯百兵堂、火烧连川坞,连败三位太保,震动三川。如此英雄,想必轩辕城主也欣慰得紧了。“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安生却听得惊心动魄,苦笑道:”不敢瞒家主,连川坞真不是在下烧的,定是有心人陷害于我。“
郝天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一笑:”老实说,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连川坞还轮不到你来烧。你下令‘勿伤百姓’之事,我已听说了,我这里没有给百兵堂或镇东将军府的东西,若是各大派的盟友,倒有粗茶淡饭款待。
“神器门的规矩是日落而食,酉时开饭,逾时不候。告辞”说完转身迈步,单手负后,连头也未回,慢慢走下坡去。
……
这一天真的非常漫长。
孤儿岭上点起了油灯,驻扎在远处的巡检营也堆燃筹火,吴军派一支小队将伤患送回驻地,却将伙头、杂役连同营帐等露宿装备全拉了过来,阐百四十名铁骑队就地扎营,排班监视着岭上的一举一动,直到神器门依言派发衣粮、解散流民为止。安生在帅营里就着火把写了封密函,表示自己处理完孤儿岭之事,即刻入城面见将军,让阿栾派人严密保护,务必送交姑苏城之手。
吴军分派完任务,掀帐而入,“啪!”一声并腿按刀,站得直挺挺的:“启禀安大人!弟兄们列队完毕,正等大人讲话。”
安生摇头道:“不必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夜还很长。”
吴军对等在一旁的赵伏虎点了点头,手抱头盔的壮年队副行了个军礼,颔首道:“那属下先去了,大人早些歇息。头儿,我走啦。”
巡检营死了三名弟兄,除了被甩手镖打死的那位,还有两人是伤重不治,其中包括安生救出的那名娃娃兵。江南军旅规定严格,部队死了人,直属长官是要写文书报告的,安生非是建制内的人员,自是由吴军来写。
离酉时足足一刻有余,安生把玩着那枚金镖,见吴军伏在案上振笔疾书,开口问道:“你的拳脚功夫很俊啊!能不能告诉我师承?”
见他搁笔欲起,挥手道:“坐下罢。只是闲聊而已。”
吴军面无表情重新提笔,忽道:“大人问的是军令,还是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