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案上的一本宽册,摊开的两纸对页各绘着不同的器皿,一是豇豆红釉洗,一是青花方花觚,上头插着各式花朵长叶,姿态妍丽、勾描甚工,原来是一本花艺圆册。
“大夫让我画的,照簿子描,一天要描一百张。他说等我能画得跟簿子里一样好,他便传授我杀那厮的必胜之法。”
安生本想再说,瞥见月门外裘千仞回头就走,蒲静芙以眼神示意他出来,随即跟着消失在洞门之后。
安生按着阿呆的肩膀,唯恐他看漏了,一字、一字放慢速度说:“你且安心静养,别想这些。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阿呆点头,拈起笔管,又再度沉入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与世隔绝的无声世界。
安生出了小院,迳问裘千仞:“大夫!他双手筋脉才刚刚接上,一天要描一百张图,难道不会太过辛苦?”
裘千仞冷笑道:“岂止辛苦?仙魔引毕竟是外物,强埋进体内,便似箭镞留在肉里,这一截异物密密地接着掌管知觉行动的筋络,还不是一般的疼。他每动一下,就像有无数尖针在肉里戳了又戳,比死还难受。”
安生急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待他静养恢复之后……”
“……成了个废物再重新练过?你不烦,我还嫌腻歪。”
裘千仞怪眼一翻,抢白道:“他残废多年,筋肉早已定型,顺着现有的脉络再长一遍,仍是残废的身架,所有的工夫算白费了。疗残愈断,本是逆天之举,你以为平平顺顺、舒舒服服便能达成么?天真!”
单手负后,迎风甩袖:“这只是个开始,待他一天能描完一百张工笔花艺图,双手的筋脉、肌肉也复原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学本事啦。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性子,很对我的脾胃,若能有三年的时间,好生学习插花一道,就算阳顶天那厮活转过来,也能教他再死回去。”
这下连蒲静芙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与安生一齐脱口:“插花?”
裘千仞一脸“你们这帮土包子”的神情,冷哼道:“不然我让他描花艺圆本干什么?要看得舒心,还不如画圆圈算了。插花插得好,杀人没烦恼,其中奥妙,懒得同你们说!”
蒲静芙陪笑道:“每次听大夫说话,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裘千仞摇着大馒头似的白胖脑袋,咕哝道:“天地万物,莫不存道,百工技艺中以艺术为最高,连模拟飞禽走兽的姿态都能入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岂没有值得借鉴之处?门主,不是我说你,此间慧根,你实不如雪儿矣!也难怪你那个女儿一点灵性也无,看得人没半点胃口,只想打她屁股。”
蒲静芙被他没头没脑地训了一顿,居然也不羞恼,叹道:“先夫见背得早,都怪妾身家教不严,惯坏了孩子。唉!”
忽听背后一声轻呼,声音颇为耳熟,安生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穿细白衫子的少女端了碗汤药,双颊晕红、容颜俏美,睁大的杏眼里除了惊讶之外,还透着一股莫名羞喜,更添丽色,竟是阿朱。
“安……安大人!”
蒲静芙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红晕更是爬入领中颈根,怯生生唤道:“门主好,裘大夫好。”
安生见她气色红润,登时放心不少,笑道:“阿朱姑娘,恭喜你身子大好啦。我适才去看你,没想却扑了个空。”
阿朱害羞极了,垂颈道:”我……门主让我来给裘大夫帮帮忙。我……我先去啦。”
没等安生开口,低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连汤药洒了小半碗也没发觉。
安生闻言微怔,忽想起蒲静芙的话,浑身一震。
这回裘千仞却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阿朱的背影,摇头晃脑了半天,口中喷喷有声,还不时伸手比划测量,仿佛在鉴赏什么精致玩意。
“瞧她走路的模样,仍是处子,不过春情满溢,正是可人的时候。此姝不坏,很是不坏!”
蒲静芙笑道:“大夫满意,那是最好啦。今晚我便让她好好梳洗打扮,为大夫侍寝。”
裘千仞摇头:“不忙,我还有些事要做,过几天再说。有个盼头,沉淀几日,品起来更加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