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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混乱

忽然而已,流光瞬息,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从雨花县县令大人和学塾先生都换了人之后,除了当年的冬天不好过,往后都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至少再没出现有人因饥寒而死,县内更不会出现斗殴等事,仅靠浩然钱庄与天涯镖局两家江湖气最少的门户,还是吸引不来几个路过的江湖人,更甭说滋生乱事。

除了觉得新县令管理有方,大家都一致认为,是那城隍娘娘很满意搬迁后的新庙,这才保佑一地平安、无疫无灾。

仙瑶山山脚往上不远处有一颗桃树,有个小男孩每年都来摘取,从男孩吃到了少年。那年冬日无暖阳,寒风凛冽,两个住在大罗寺旁的大小少年打着“护树”的名号,将桃树从仙瑶山移植到了曼茶山,就种在甪元亭后一处小山谷中,可见日月风露,又不会独树于林或是藏于茂木荫庇,不负两人期望仍是年年结果,那次严冬过后桃树又结了两次果,都被摘的一个不剩。

算算日子,这几天差不多是桃树搬到曼茶山后第三次结果了,一白衣一灰衣两个身量已经差不离但仍算少年的家伙赶到此处,指着山脚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那株桃树看样子在去年秋就被人砍走了,应该是个懒汉子懒到不肯上山捡拾,给砍回家当柴火烧了,因为那近地树桩上,有着钝刀砍伐痕迹。

两人骂骂咧咧回到小屋,陆粒气不过,跨上仿制的木剑说要下山顺顺气,白落就帮着一脚把他踹出门去,随后自己去往了藏经楼,去翻阅楼中自己还没看完的仅剩“孤本”。

李府搬去京城之后,并没有置老宅子于不管不顾,留下了十几人看顾,毕竟自家小姐还在此居住,还有大少爷更是本县县令,在家主去往京城后,回家的次数明显增多,虽然大多是在他的参羽苑里待着,好歹人气也挺足不是。

当下李府宅子门口坐着个灰衣少年郎,中年管家没有随家主去往京城,邀请了几次少年进门都被和气婉拒了,说是坐在门口就成。

没一会儿从门内蹦跳出个盈盈少女,着一鹅黄色曳地水袖蝶戏水仙裙,脸蛋也不再是小姑娘时候的浑圆了,开始露出尖尖的下巴,肌肤皓如凝脂,螓首蛾眉,颦笑间双眸清晖流盼,梳有薛茜桃髻,若是当下少女行走于春日山水间,就应了那句诗词。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应景而胜景。

少女偷伸出如翠葱般纤细修长而白皙的双指在那坐着的少年腰间一拧,结果反而被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转身挟在腋下。

“疼疼疼疼疼疼……”少女指着自己脖子连连喊道。

灰衣少年松开手臂,又快速向前蹦了一步,刚好躲开少女挣脱后的一脚。

“遇人偷袭可先斩后奏,这可是你定的规矩,也没说不包括你喔?”陆粒摊手无奈道。

李李鼓起泛红双颊,瞪眼道:“那现在是在学塾吗?”

陆粒一脑袋黑线缠绕,“可你没说……”

“我没说你不知道问吗?我提拔你做学塾这个除了我之外的二当家,你就是这么当的?”

说是肯定说不过了,陆粒只好转身先溜,其实从李家搬离雨花县后,李望谣又常驻县署那边,从小姑娘长成大一点的姑娘的李李性情变化颇大,没有早先那么好动,下学后也不再东奔西跑,更不会再逮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家,话仍是不算少,毕竟小帮派又加了一个席望云,还有偶尔跑回来找她们玩耍的梁应闲,三个人就能叽歪大半天。

李李突然小跑拦住去路,抬眉问道:“今天这身裙子比起前几天那身散花烟云如意裙,哪个好看些?”

陆粒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今天的好看。”

她最喜欢的鹅黄色,不用比的。

“那发髻呢?”李李又问道。

陆粒沉思了一小会儿,实话实说道:“那还是上次的纯元髻好看些。”

陆粒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不曾想少女抿抿嘴已经自顾自往前继续走了。

今天是个不小的日子,几年前重修城隍庙之前天涯镖局和浩然钱庄都还未入驻雨花县,如今两家算是在此地站稳跟脚了,被几家大户和新县令大人撺掇着掏腰包再修两座偏堂。可不是瞎修,也是有讲究的,毕竟一县内大半人还是靠天吃饭,弥凡河边有一座小龙王庙,加上天柱山山脚有一座土地庙,和着那座老城隍庙,以前人人只是各扫门前雪,带着自己的敬意去上香祈福,渴求自家能有好收成,今天开始则不一样了,那依着新城隍庙南北建造的偏堂正是把两位山水神请来,由新县令大人带着大家在“龙抬头“这一天在此一同祈福,播撒春种。

两人正是在去往新城隍庙的路上,李李走在前方,又开启话痨模式。

“应闲要忙店里生意,来找我们玩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许东墙那个书呆子已经出发去往京城了,宁愿多待三年也行,我就希望着能一次就有个好成绩吧,别跟我哥似得,考都不考,当个破县令半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他得考好些,争取当个大一点的官,要么就别当,回来看着酒馆,也挺好的。”

“总之就是别让应闲等太久了。”

“学塾里有钱有势的都去学院了,穷的笨的都回家了,你呢,以后准备做什么呢?”

陆粒没想到这就问到他,他也没考虑那么久远,一时有些语塞,不过李李没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

“小水云这家伙越来越皮了,比我当初还过分,这都是你惯的,当然我也有责任,但是你更多。”

“望云才是最让我生气的,她还时不时跟我提想回那个小镇,还能想着她那个弟弟,当初她来这里,我可是用了最好的药给她,她身上的淤青都用了几个月才彻底消散!”

“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听说常春学塾真的又开学了!有空我们得去看看,毕竟可是我们的功劳!”

“怎么咱们这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那小喇叭一样的小花啊……”

“……”

陆粒跟在少女身后听着她的絮叨,突然笑出声,看着她就仿佛看见朝阳,明亮而温暖。

她只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这样独自絮叨不停。

“你刚才真的夹疼我的脖子了。”李李指指自己如蝤蛴般的脖颈生气说道,其实上边没得半点勒痕。

陆粒只好把自己脖子伸过去,用她的手挽住自己脖子轻轻夹一下。

李李甩甩手,大方道:“很好,刚才的事就算了了,不过你现在又弄疼我的手了!”

有人瞠目结舌!

————

新城隍庙添了两座偏堂,入驻两位山水小神“辅佐”城隍娘娘,佑一方水调雨顺,加上庙前开拓出一片祭祀广场,还新添了一鼎三脚赤红大香炉,颇有成为一地最为最大建筑的趋势。

庙里那个担任庙祝的中年道士还在,依旧是不着道袍不戴道冠,城隍娘娘口碑香火愈发旺盛,这位庙祝也是功劳苦劳皆有,平日里打扫打扫庙里上下卫生,或是帮人解梦释惑、解签望气,甚至有人要建新屋还能帮着堪舆风水,除了去那口老水井打水,其他时间极少出庙门半步。

今天的二月二求甘霖“祭祀”,由县令大人带头,其实就是求个心安,愿意来的都可以来,相信那片广场也足够大,就像李李就让席望云提前来占三个位置,靠后就行,反正听不懂也不想听那些奇奇怪怪的祭祀语,就是来凑个热闹。

果真热闹还是热闹的,至少每个村落都有人出现,或多或少而已,大半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人人手持一炷香,只是没持续多久,按仪式进程到了最后敬香时刻,轮流将香插进那座赤红大香炉,大多迫不及待赶回自家农田,毕竟心安后手脚勤才是正道,若是轮到自家引流灌溉时人不在,少一分水源就是少一分收成。

大户人家如张万金等,或是不靠天吃饭的人,多半没来,镖局钱庄也仅是各自派出两人走个过场,不多时竟是走得不剩几人,仅剩下县令李望谣和侍卫“鼠”、“牛”二人,还有便是人走光了才得以凑近庙门的陆粒、李李和席望云。

李望谣宠溺的摸了摸靠近自己的李李的小脑袋,眼有愧疚,不带她去京城,也是有苦衷的,当初那位神仙老爷警示有言,李李将有福于李家,自然有条件,除了那句“欲取先予,取而不坏,方为大善”之外,还有一句。

未满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

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最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北边走来两人,陆粒瞧见了大喜,正是一声不吭悄然消失游山玩水的原县丞大人与县尉大人,三年过后模样依旧,余英仍是如松柏傲然挺拔,那柄刀也仍旧挎在腰间,秦在也要显得不羁许多,肤色较原来也黝黑不少,只是两人眼神比起当初窝在此处,要明亮澄然多了。

陆粒凑上前就是一个伸手,另一只手提起自己的木剑,用鼻孔瞪着两人。

当初两人偷摸着离开,只给这个“债主”留了一年的债在门房那边,后来陆粒想找新县令大人续这个约定,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找了一次,结果人不在,就放弃了,一是不太好意思,更担心新县令根本不知道这事,问了反而是添麻烦,反正自己不靠那些钱过活。

秦在也打了个哈哈,想混过此事,陆粒拄着木剑不退半步,秦在也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形玉石,叹了口气还是忍痛割爱递出去。

反遭白眼。

秦在也大怒,“这可是产自极北冰原的冰玉,有钱都买不到,初触如有冰凉入脊骨,久佩则温润修身,你还不要?大爷还不给了!”

陆粒欲一把抢过,被秦在也侧身躲过,险些飞出去。

秦在也正色摇头道:“值钱是值钱,不过你要是准备卖的话我就不给你了,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要回来。”

陆粒扭头“啧”一声,吭哧道:“你瞅咱像是缺钱的人吗?肯定不卖的!拿来吧啊!”

秦在也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将玉石给了陆粒。

余英笑笑,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匕首递给陆粒,说是离别小礼物,匕首刀鞘上绣有蜻蜓点水莲花盛开图纹,鞘尖还有一颗紫色珍珠,陆粒觉得这刀鞘估计比刀更值钱。

看样子两人这才准备真正回家了,因为李李大哥抢了人家饭碗?

那边秦在也朝李望谣小跑过去,作揖笑道:“李大人治理一方辛苦了!”

李望谣惶恐,作揖更深,“仅是尽本分而已!”

忽有一阵幽香扑面,众人觉得好奇,余英心中一惊望向半空,其余人就跟着抬头。

有一株尺余大小的青色莲花在半空缓缓转动,其茎略有弯曲,有一片近绿的枝叶,却没有在转动时有所摆动,使得整株莲花看上去仿佛由纯净玉石雕刻而成,但仍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亭植净静,莫说是亵玩,就是多瞧几眼便要内心惶恐,生怕亵渎这般美物。

青色莲花转动间,有着粉末花粉散落而出,脱离莲花之后便由青转白,像是研磨过后的雪花,自由的漫舞在方圆数里,如同囊括出一个冰饰小天地。

嗖!

一杆梨花枪从南方破空而至,枪未到声先闻,直指秦在也!

余英踏前一步顺势抽出腰间狭刀,骤然发力奔向来枪方向,满脸严峻表情,双手握刀纵横两向分别划出刀芒,刀芒呈十字状激射向因速度太快而发出嗡鸣声的梨花枪。

碰撞产生出炫目白光,亮过当空日头,众人一遮后再瞧,十字刀芒仅仅只是阻挠了一下梨花枪,并未就此阻击或是击退。

余英再次踏前,仍是双手持刀由下往上挥刀,刀口撩在梨花枪枪尖,又是一阵火花攒射,总算是将那梨花枪击飞倒反而去,只是余英当下可不好过,整个人被枪尖撞击刀锋的力道冲击倒滑而出,刚好停步在秦在也和陆粒身旁,双手虎口震裂血流不止,握刀不稳不说,刀身上有着数道血柱顺着缓缓流下。

但其实更难受的还是丹田气海与周身经脉中真气紊乱而骤然的膨胀收缩,使得余英整个脸庞狰狞可怖,青紫不定,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余英一手拄刀半蹲在原地,无人出声打扰,半晌终于呕出一口黑血,脸上开始慢慢恢复血色。

“我就说不要回这里了......”余英每说一个字,嘴角便多流出一些鲜血,最后呛到说不出话,被秦在也蹲下扶住,只是心中疑惑大增,如此这般两人那位护道者应该出现才对。

余英知其所想,伸手指了指依旧在半空旋转的青色玉莲。

是它在捣鬼!

有四人由南往北缓缓走来,当前一人是个白衫中年汉子,散发不羁,手中是方才破空而来又倒飞而回的梨花枪;中间有一紫袍少年与一位白发老人并肩而行,少年笑容邪魅盯着陆粒李李二人;走在最后的是个红衣僧人,右手呈礼佛状,拇指虎口上挂着一串念珠,左手上无钵却呈托钵状。

陆粒与李李同样是无以加复的震惊,那四人都曾见过,那年游学回程,在大罗山西边一座小桥上见过四人,而那一老一小二人,更是第三次见面了。

“见过二位皇子!”那当头持枪白衣男子抱拳笑道。

秦在也扶起余英,颤微着勉强站立,二人模样相似度不大,当下皆是眼神冰冷。

“杨送君?”

“劳烦二皇子费心了,正是理州杨送君。”白衫汉子笑意不减。

秦在也嗤笑连连,“理州?你父杨炙不过是与君子枪学艺几年,就肯认我这云锦国户籍了?原本我还在想为何你要给自己儿子取名‘青黄’,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儿子是那青黄不接的一代?直到你以防万一送子归乡,我才终于明白。”

“原来是出自北浮国去上城,戏曲世家杨氏,世世代代唱青黄,戏里戏外说兴亡。”

杨送君眼神一凝,左手一拧梨花枪就欲出枪!

大地蓦然一沉!

众人皆抬头,苍穹之顶出现一粒黑点,在众人眼中极速放大,最终显出人形,是个黑衣汉子,汉子拳头从天而降,擂在那株旋转青莲上,将其打下半空深陷入地面。

青莲在地中仿佛挣扎般转动两圈,如同磨损的齿轮,竟是传出“咔咔“声响,只是在三圈之后便彻底停了下去,原本青莲浑身散发的青光也骤然黯淡,枝叶由青绿逐渐转淡黄。

紫袍少年大怒,转头指着红衣和尚鼻子骂道:“秃驴!你那妖僧师傅说等三年我们就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他说的这株能遮蔽气机的破莲花成熟,现在你告诉我这就被人一拳打没了?!”

白发老人又欲提醒少年制怒,想了想还是任由少年说去。

红衣和尚没有理会少年的破口大骂,伸出托钵状的左手在自己头顶轻敲两下。

“有高人扰局,暂且不是破局。”

陆粒彻底陷入懵圈,那从天而降的黑衣汉子,正是同样消失三年的蒙大叔!

又有一袭白衣飘飘荡荡如同脚踏云彩落在一行人中间,手中握有一杆环子枪。

天涯镖局王章。

“我那青黄侄儿是不是与你这父亲说,‘王叔顶多是个小宗师’?”王章笑眯眯问道。

杨送君咧嘴笑道:“我倒是更好奇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朝廷的鹰犬?”

王章晃晃脑袋外加摆摆手,正色道:“武学门派分东西南北,国可不分。”

“可怜我那青黄侄儿,怕是最后被送往故土,才知道自己并非云锦国人氏?”

杨送君持枪轻轻一跺,身形倒退掠向一处小山头。

“来,今日我两家枪法分出个高低,让世人知晓我父是否青出于蓝。”

王章欲动,秦在也拉扯其衣袖,在其耳旁附有密语。

“恐其心存死志,也要为儿子某得一桩泼天富贵,届时分胜负,也就成了分生死。”

王章示意放心,环子枪点触地面,身形同样无风自动,飘摇掠去。

红衣和尚走向前,将念珠缠绕于手掌向从天而降的汉子施了个佛门礼节。

紫袍少年嘀咕道:“前面见你杀人可没这么多狗屁礼节。”

白发老人略微眯眼,声音苍劲,“听闻蒙家自始皇起,世代守护中原帝国,一代必有二子,一子护雏龙,一子守帝陵,看来我们找的的确没错。”

“蒙岙。”

陆粒从云雾里总算探出脑袋,身边的老县丞县尉大人,是当今云锦国的皇子?!蒙大叔则是他们的护道人?对面那些个人是来刺杀的?镖局的王镖师又与其中一人有着旧怨?

原来蒙大叔本名叫蒙岙,以前还从未知晓他的名字,只是管他叫蒙大叔。

秦在也将伤重的余英交给“鼠”“牛”二人,自己护在三个孩子前面。

“西边来谁我都不意外,北浮国来了个家族曾遭云锦国铁蹄践踏又跟脚干净的杨氏,同样在情理之中,只是为何文牧国会是天机僧人一道派人前来?”

红衣僧人再施佛礼,“家师今日即位文牧国国师。”

秦在也苦笑连连。

紫袍少年朝白发老人询问道:“那蒙岙境界?”

白发老人大笑道:“护雏龙,应当是无相境。”

紫袍少年大惊失色,故作颤声道:“那咱们还不赶紧跑路?”

白发老人讥讽道:“可惜为了娶一个哑巴女子,惹得龙颜不悦,为表忠心自废一重境界,如今可不是什么有着无相境格局的无觉境,只能是比寻常无觉境更加不堪。”

紫袍少年嘴上无言,心里嘀咕不断,旁边这位自己的二爷爷,口气确实忒大了些,哪怕自己家的三步谷一家独大,可谓掌控着整个毒国半壁江山,可有几个无觉境?除了自己亲爷爷之外,再算是自家人的,就二爷爷一人而已。

紫袍少年被白发老人轻轻一掌拍飞莫约十丈,稳稳落地,老人双手向天十指展开,有滚滚黑烟从十指指尖冒出,顺流而下如同粘稠糖汁包裹住两只浑厚手掌。

蒙岙示意陆粒带着一行人躲到城隍庙大门那边,然后挽起双袖,又细想一番,干脆直接脱下那件有几处缝补的衣服,丢给陆粒保管,汉子露出骇人如小山丘般的肌肉,经脉浮现如同古树盘根虬结,浑身真气流淌如同江河运转瀑布飞泻。

蒙岙除了与陆粒有过眼神交流,其实从头到尾并未说过一句话,只是不爱说话的汉子选择率先出手打破宁静。

汉子原地留下一个近半尺深的脚印,身形从原地骤然消失,白发老人耳畔忽有风声炸响,已经是提前侧身方才勘勘躲过一拳,老人就欲以汉子飞箭出弓不可逆之势“乘胜追击”,不料那粗糙汉子不仅停住飞速身形,还在瞬息间反身踏出弓步,以肩撞在真正来不及收势的老人拳头上,反将之撞飞数丈。

老人拳头如击钢铁金石,一阵酥麻遍透全身,只是皮肤下有着黑烟如浪潮蠕动,很快被“吞噬”掉,蒙岙再次欺身而近,老人毕竟是与之同境,很快恢复自主身形,以黢黑双掌交叉接住汉子一记顶心肘,且反身跟上一记意气臻满铁山靠,将汉子鞭飞向半空。

蒙岙倒飘如秋天落叶,又如一粒孤舟置于湖泊,一脚踏下掀起湖面波纹粼粼,落地之前便卸去全部劲道。

两人对轰一记重拳,蒙岙倒退两步,双拳有拳意化显,荧光缭绕;白发老人则退有五六步,更为惨淡的是,拳上浓稠的黑烟被打散五成,并且仍在不停消散,以致颤抖不止。

白发老人一跺脚,整个人掠向半空,如遭雷击般四肢伸展,满头白发炸裂散开,缓缓有黑烟从百会穴冒出,丝丝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黑,随后是面庞,如同覆有面甲,连同七巧也并未有留下破绽,最终整个人被黑烟包裹。

黑烟凝聚不似寻常甲胄,似乎在以缓慢的速度腾挪蠕动,如同活物一般。

两人再次近身肉搏,老人带着黑烟甲胄果真不再落于下风,数次换拳换掌得失皆在五五之间,倒不是老人力道比起原先有多少长进,而是那不断蠕动的黑烟,卸去了蒙岙次次出拳大半劲道。

蒙岙心窍一开,悄然将拳换指,击中老人眉心处,那一小块地方的黑烟骤然消散,老人被一指顶出数丈,踉跄站定,眉心处周遭黑烟迅速补齐那一块缺处。

汉子双臂环抱,头一次开口讲话。

“靠这些小虫子跻身的境界,当真是虚。”

老人眼神阴晴不定,不亏曾是无相境的人物,这便看穿了自身跟脚,游离周身的每一缕黑烟,皆是万万数的小虫子。

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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