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里面咳嗽一声,方若婳便领着宫女们进去。
闵博延显然有一瞬间的错愕,说来,他比方若婳更加缺乏思想准备。方若婳明明看见他眼底一抹特别的光芒闪过,寒冷,也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见到方若婳,刺激到他了。
不知为何,方若婳心里忽然涌起几分愉悦,禁不住牵了牵嘴角。
忽又感觉两道冰冷彻骨的目光盯住方若婳,连忙低眉顺目。
尚在国丧,未到除服之时,着白帢、白衣、乌皮履,一样样地穿起来。方若婳见他帢子戴得不正,便顺手一招。他看见,朝方若婳转过身来。方若婳伸了手替他扶正。
待手触到了白帢,才怔住。
他也怔住。
方若婳忙放下手。他看看方若婳,终究没说什么。
用过早膳,恭送他到殿外,看着他上了御辇,转身回来。早起这一出算是告一段落。心里默默念叨,最好今日朝上多事,越多越好,缠到他天黑回来也无妨。
可惜祈祷不应验,闵博延午膳前就回来,徐泽、谭鸿风相随。又同座赐膳,边吃边聊朝中事。
吃到半截,黄门来报:“谷蕊公主求见。”
闵博延皱眉,“让她等会儿再来。”语气冰冷。
两位朝臣却坐不住,匆忙吃完,各自捏个理由,避了开去。
也亏他们避得及时,刚走开,便听殿外吵吵嚷嚷,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呼:“至尊!我要见至尊!……你们竟敢拦我!”
闵博延“啪”地将筷子扔在案上。
宫人们毕竟不敢十分阻拦谷蕊公主,不多时,她已闯进来。
她一直走到坐榻正前方,跪倒,双手托起一份圣旨。
“请至尊收回!”
印象里,她的性格并不像她母亲,她是个柔顺的女子。可是此刻,她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在殿中掀起嗡嗡的回响。
刹那,一片寂静。
片刻,闵博延转过身来。衣裳西索的轻响,竟让许多人都哆嗦了一下。闵博延目视前方,视线从谷蕊公主的发冠上方越过,仿佛望着庭院中的树。
“圣旨已出,怎么可能收回?”他冷淡地说。
“妾要随嘉平前往岭南。”
“朕不准。”闵博延的姿态、神情、视线均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谷蕊公主以同样平淡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妾一定要去。”
“一定?”闵博延嗤笑,“除非朕应允,或者你身有双翼,你不可能离开榆乐!朕现在就让人送你回府,在你回心转意之前,你连府门也不要想再迈出一步!”
“至尊……”谷蕊公主声音低下去,紧紧咬住唇,而后又抬起头,“二哥!为何这样绝情?”
除了方若婳,大约没几个人注意到,谷蕊公主喊出“二哥”的时候,闵博延按在膝上的手微微地握了一下。
“……你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我想不到。”谷蕊公主凄凉地说,“我以为二哥总归还是二哥,小时候偷偷带我出去,给我买糖兔子的二哥。”
闵博延合拢眼睛,过片刻才睁开,“倪嘉平做的那些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一些。”
“那时候你想没想着我是你二哥呢?”
“我想着。怎么会不想着?”谷蕊公主仰起脸,她的眼里有泪光,但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闵博延冷哼了一声。
“但是我知道,若大哥登基,不会伤了二哥的性命。若二哥登基,大哥必死无疑。”
“胡说!”闵博延向前耸起身子,手指着幺妹,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却一时说不下去。
方若婳望着谷蕊公主,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
她身上,毕竟还是流淌着她母亲的血。
“二哥,做妹妹的求你——”谷蕊公主深深叩首,“我什么也不要。我不做公主,也不要采邑,只求你答应我跟倪嘉平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