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说:“好,我看着你做到。”
赵王妃走进来,她显得疲倦。这一天一夜,是她在宫里全力打理一切。
她肯定已经得知佟佳皇后临终前的安排,平静地问:“十三娘,你打算何时搬去东宫?”
方若婳向她施礼,“听凭王妃安排。”
赵王妃点一下头,“那么我过几日派人接你。”
她走向闵博延,“二郎,起来吧。歇息一会儿,待会还有许多丧仪,需要你和闵仆射商议。”她俯身去挽他。
闵博延忽然拨开她的手。他猛地站立起来,因为跪了太久,又动作太快,几乎摔倒。
“你打的心思,别以为我不晓得!”闵博延用吴语低声怒道。
赵王妃脸色骤变,转了几转,勉强维持着镇定,“二郎,突然跟妾发作起来,倒是为什么?”
“别装傻。阿娘那日怎会忽然起兴去那么一个地方?若婳也在这里,你倒说说看——”
“妾怎么知道?”赵王妃扭开脸。
闵博延伸手将她的脸扳回来,“只有你知道我去见若婳,只有你能挑得阿娘走到那种地方去,你别跟我讲跟你没关系!”
赵王妃正视他,“二郎,妾自问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若二郎非要这样说,妾也没办法。”她说完,昂然地走出去。
闵博延兀自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方若婳已明白事情原委,回思他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于赵王妃而言,一旦失去佟佳皇后这个依靠,她比方若婳更无助。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心里的人不是她,很可能有一天她会失掉一切。所以她难免算计,她这样一个有城府的女人,也许真的会。
但方若婳没办法恨她。
她和方若婳,很难说谁比谁幸或不幸。
闵博延平静下来,他望着灵位,神情哀伤。
方若婳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
他低下头,手放在方若婳的手上。
方若婳他们都不说话。
温热的水滴在方若婳的手背上。
方若婳他们一样愧疚,一样伤心,也许他更甚,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愧疚比伤心更折磨人,无法言说,只是在心底里一下一下地如钝刀般来回切割。
方若婳回去自己的住处,痛痛快快地哭到睡着。
然后梦见佟佳皇后,依然慈爱地一下一下抚摸方若婳的头发。方若婳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方若婳,她那么反感绿荷,本该也不喜欢方若婳才对。也许只是方若婳运气好。
方若婳轻轻地替她捶腿。
忽然感觉手底下空荡荡的,低头看时,佟佳皇后的腿明明在那里,只是变得虚无透明。方若婳的拳笔直地穿过去。
“皇后!”方若婳惊叫。
佟佳皇后望着方若婳微笑,但说出的话却是:“方若婳,你这个贱人!”
方若婳醒过来,眼睛肿到发疼,再要流泪也流不出了。
佟佳皇后落葬事宜,大多由闵博延和闵锐达商量着办。谥号拟定为“献”,意思是“聪明叡哲,知质有圣”。三畴原的陵址也早就定了,陵墓依西汉旧制,葬礼却需重新拟定,又是一番天马折。闵星渊是真的精力不济了,起初一天哭好几次,后来改做发呆,便如佟佳皇后垂暮时的情形。
九月,回到榆乐。
物是人非。
赵王妃倒是早早派人来接。方若婳不过草草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进宫时小小的一个包裹,如今去了东宫,也还是一样。
闵博延因为并无别的姬妾,偌大一个东宫,空空荡荡,有的是房子可住。赵王妃命人替方若婳收拾了宜秋宫出来,另派了四名领班宫女,八个小黄门,十十三名宫女,二十四名粗使妇,一应都按照娘娘的制度。
如今方若婳宫里也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进进出出都有人给方若婳行礼,好生别扭。
其实方若婳没有受过正式的封号,不过还是一个小小的尚宫,她大可不必对方若婳如此。但她永远都是那么礼数天马全,细致周到,想挑剔也无从挑剔。
方若婳那个小小行囊,也不劳这大小几十号人动手,方若婳自己便一一地归置了。
因为是头一天,四个领班宫女都来见方若婳,她们名字都跟个“喜”字,照例前面分了“春夏秋冬”,真是俗到不能再俗,倒是好记。
命人打了热水,沐浴,更衣,然后正式去见赵王妃,谢过她如此周到安排。
“不要客气,往后是一家人。”
赵王妃和桦琳不同,她永远是微笑的,那样一个颠扑不破的面具挡牢她一切真实的想法。方若婳看不破她,但她若想真正地害方若婳,她老早可以动手,所以方若婳也不十分担心。
闵博延这天去了三畴原,勘察太陵工程。
方若婳早早地歇下。
这屋子大得出奇,方若婳独自一个人睡在中间,一张同样大得出奇的床,至少有KINGSIZE的一倍半。纱制的垂帷从西面垂下来。是九月十九,月亮还圆着大半。天未寒,开着两扇窗,月光便从窗户洒进来。但看上去那么遥远。
偶尔有风,垂帷轻拂,瞳瞳的黑影在暗夜里晃动,还有擦过家具时若有若无的声音。恐怖片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