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这回看清楚了?”
方若婳回过神,想想经过,实在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看清楚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方若婳,等方若婳止住了笑,才说:“你好像心情不差?”
他问得庆突,但方若婳明白他的意思。“我难过过,现在也仍然难过。”方若婳抬起头望向星空,半晌折回,“我不想一直难过下去。人生不如意事十八九,但只要还有那一二,我便不想一直纠缠八九。”
方若婳不知自己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坦然说出心里的话,也许是因为寂寂暗夜总能让心底深处放松戒备,也许正是因为面对陌生人。
他默然注视着方若婳,眼波闪动,内里有些方若婳捉摸不透的神情。
若在平时,方若婳也许会恼,但既然方才方若婳也那样盯着他瞧,就算扯平。
方若婳问:“你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习惯迟睡,四处走走,刚好听见你在唱歌,就进来瞧瞧。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我从来也没有听过,似乎很特别。”
方若婳一愣,心里顿时打鼓,方若婳明明唱得很轻,他是如何听见的?看来必定是一时忘情,放出了声,下次千万要小心。
他依旧望着方若婳,说:“你能不能再唱一遍?”
当然不能,方若婳赶紧使出耍赖的招式,冲着他顽皮地一笑,道:“我累了,唱不动了。”
他笑笑,居然也没有再要求,只是又问:“你刚才究竟在做什么?是在跳舞么?你的舞也很特别。”
方若婳心想再不回答他不知还要问多少遍,没好气地说:“我是活动活动取暖呢。”
“哦?”他上下打量了方若婳一下,“你很冷吗?”
方若婳瞅瞅他身上厚实的棉氅,叹口气说:“是啊,天气一下子又冷了,以前的衣裳又拿不出来……听说,北方更冷。”
他似乎很留意方若婳的话,默然片刻,说:“过几日就要去北方了,你心里是不是很担忧?”
方若婳笑笑,“担忧也无用,反正不由我自己决定,且由他去吧。”
他也笑了笑,说:“你好像很能随遇而安。”
方若婳笑而不答,除了随遇而安,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天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说完,方若婳转身就朝殿内走去。
在殿门,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正站在大门边,与看守说着什么。方若婳忽然想起,其实他并未回答方若婳的问题,他是什么人?看他一身深色布衣,也没有什么饰物,十分寻常,应该不是贵介,然而不是贵介,又怎么会出现在深宫之中?思索一阵,不得答案,也就丢开了。
次日午后,忽然又有人送来大批的衣物和被褥,说是奉晋王之命。
方若婳心里隐约觉得,或许和昨夜遇见的男子有关,若果真如此,他也可能是已投在了风越军麾下,身就高位。然而,这些念头只是疏忽一闪,旋即淡忘了。
距离北上的日子越来越近,丹阳殿在凄惶之外,又多了一片忙乱。其实可收拾的东西并无多少,但诸人都悉心整理,仿佛多留下几件旧物便多了几分与旧时的维系。
方若婳却无意于此,方芬馥的病情更让方若婳挂心。她的身子总是时好时坏,方若婳和方代玉虽然百般安慰她,她也不愿让方若婳他们担心,因而在方若婳他们面前总是强颜欢笑,但方若婳他们都看得出来,她对步文滨的思念,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退,反倒与日俱增。
有好几次,方若婳窥见她背着人时,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深情凝视,方若婳想那必定是她与步文滨之间的信物,但每当有人走近,她都会飞快地收好。
“那是什么?”方若婳终于忍不住问她。
方芬馥犹豫了一会儿,从贴身处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方若婳手里。
那是半片铜镜。镜子背面花藤缠绕,本该是并蒂双莲,而今一分为二,只得一朵孤伶伶绽放。
方若婳知道,那时女子出嫁,无论贵贱,嫁妆之中必有铜镜,意为“心心相印”。这铜镜精致无伦,当是方芬馥陪嫁之物。
方芬馥说:“当日步郎离家,早有预料,恐怕不免有变故发生,所以将这镜子一分为二,我们各执一半。他说,如若真有万一,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就以这铜镜为信物,只要我们彼此真心不改,哪怕年长月久,我们都已成耋耄老人,也总有重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