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到这个时代已是第三个年头,做过了金尊玉贵的公主,又成了如履薄冰的亡国女子,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呢?别的方若婳都不能预见,只知道以后如蔡秀妮那样的依靠也没有了,但是,方若婳告诉自己,眼下也远不是最坏的情形。
至少,方若婳不曾沦落青楼,不曾变成孤老病残……方若婳仰望星空,那样空阔如无尽时光,日子还在继续,方若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夜风袭来,寒意侵骨。方若婳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却无济于事。有心进屋去,想想也无事可做,还是作罢。
方若婳在原地轻跳跺脚,起初还顾忌着旁人,然而转念间,夜幕深沉,院中只方若婳一人,又有谁能看见?方若婳尽情地蹦跳起来。
自从套上这身公主的服色,方若婳就再也不曾这样放松和尽兴过,憋闷得太久,一开始动就不愿停下来,也不觉得累,反倒越来越轻快,甚至连衣裳也不觉得那么累赘了。
先是蹦跳,然后舒展身体和胳膊。风拂过,带着夜特有的新鲜,沁入肺腑,似有种甜美慢慢溢开。
耳畔飘过几已忘怀的乐音,方若婳在心里跟唱,渐渐的,轻轻哼出了声。
“屋檐如悬崖
风铃如沧海
我等燕归来
时间被安排
演一场意外
你悄然走开……”
方若婳随歌声起舞,衣袖翩然。小时候被父母押着去少年宫学过几年舞蹈,那时并没有什么兴趣,然而此刻肢体却自然而然地流动起来。方若婳知道,方若婳的舞姿或许不算很美,但却那么自在。
方若婳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方若婳的生命存在于这个躯体当中,如花一般,随着方若婳的举手投足活泼泼地绽放。
方若婳不知自己舞蹈了多久,终于有了一丝倦意,头上也冒出薄汗。方若婳这才停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仍是意犹未尽,又随心所欲地摆了几个动作。
忽听旁边有人问:“你在做什么?”
可真吓了方若婳一大跳,本能往另一边退开,冷不防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扑倒。
幸好,斜刺里伸出一条胳膊,打横接住了方若婳,总算没摔个鼻青脸肿。
方若婳稳住身子,低头整理衣裳,那人往旁边退开一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么晚了,你不睡,在这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因而将吴语的绵软减却了大半,听来别有一种味道。
方若婳抬起头,星光下,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看见他高大的轮廓,如剪影般伫立。也许因为他比方若婳高了大半个头的缘故,方若婳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深沉而威严的气度,化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自从来到方宫,两年里方若婳接触到的男子都是方若婳的父兄叔伯,他们清一色的优雅温文,让方若婳以为江南水土温柔,孕育的本就只有温和的气质和性情。原来方若婳一直坐井观天,想不到江南也有气度如此强悍的男人。
那人忽然朝方若婳迈了一大步,一下子把方若婳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得不过尺余。
方若婳吓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他很随意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着方若婳说:“星光不够亮,我走近点,省得你眼睛太累。”
他虽然语调平淡,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方若婳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奚落之意,顿时来气。有心不理会,立刻走开,转念间又改了主意,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从前方若婳顾着自己在宫中的身份处处得装个规矩模样,如今方若婳什么也不是了。看就看吧,又能如何?
距离这样近,倒真是看清楚了,他眉眼分明,正如他的气度一般沉稳。细看时,才觉他其实年纪很轻,方若婳想不过二十刚出头,面容却带着几分风霜,令他给人的感觉会比实际成熟许多。
方若婳打量他时,他也在打量方若婳,目光中带着些微审视的神情。
在他脸上肆无忌惮地扫了几圈,方若婳正正地迎向他的目光,视线交逢,方若婳几乎立刻就后悔了。离得这样近,方若婳得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气势上先就输了一大截,方若婳好没来由地这是较个什么劲?
然而,他的目光却是那样淡定,瞬间的错觉,方若婳像是望进了星空,广博而平和,一时间,方若婳竟没有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