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送上京城的东西其实不多。布庄扩建逼百姓迁祖坟的告示,驿站搬迁告示,柿子林恶狗伤人案状纸,野湖禁渔纠纷等,看似琐碎又似乎跟非法占地没有直接关系,但聪明的人马上就能察觉其中问题,不过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说明占地者没有足额纳税。程馥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自己盲算了杭州府一年大致税收,并绘制了简单的非法占地图,附在最下方。
徐则把金陵送来的东西看完,起身走到窗户边,此时京城的春色渐显,但冷也还是冷。
他打心眼里佩服江南这帮世家的本事,每年朝廷的巡察使都会下江南,金陵、杭州、苏州、扬州这几个是重要的巡视地,结果呢,去是去了,竟然没人发现异样。难道他们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聪慧?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你觉得谁来主导最合适?”虽然程馥盲算的税收数目不对,但她的怀疑是对的,而这些东西也足够了。
徐野把玩着手中的印章,“户部。”
想让自己的诉求名正言顺,那么角度必须找好,尺度也要拿捏得当。
户部不必一开始就针对江南世家,甚至提都不需要提,专注杭州的税收问题即可,剩下的承启帝自己会想。
没有人不在意钱,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最怕的都是朝不保夕,再蠢笨的人碰到跟钱有关的事也能立马变精明。而皇帝更甚,税收直接影响每年的军饷、河工、防御等等大项的支出,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次日,户部左侍郎端旻避过户部所有人,绕过六部监丞徐则和左右二相,私禀承启帝,怀疑杭州府税收存在问题,请求指派钦差下江南查实。
徐则今日休沐,本打算在家躺尸一天,结果长顺公公亲自登门,笑盈盈地让他上御书房一趟。
“端旻是你的人?”承启帝这会儿口气比较像个君王。
“什么我的人?我的人这会儿在翰林院爬树呢。”徐则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杭州的事你不知情?”承启帝眯起眼睛。
徐则叹气,“知情,避嫌,所以不管。”
“避什么嫌?”
“您又不是不知道,杭州温家与金陵吴家是姻亲,我们徐小六跟吴家有过节。我这时候做什么都不合适。”
徐则向来看人比较准,确定由户部主导杭州税收的事后,他就在户部官吏名册上挑挑拣拣,最终敲定了左侍郎端旻。而对方也承了他这个情,仅此而已。端旻有上进心,这本身是好事,徐则相信只要把他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将来没准会是一把不错的刀。
不过,他也没跟承启帝撒谎就是了,端旻确实不是他的人。也不需要是他的人。
承启帝面色缓和下来,“怪谁,还不是你教子无方。”
徐则冷不丁被呛,无辜又无奈,谁让皇上的重点说偏就偏。
承启帝看了眼端旻的奏折,对徐则道:“杭州之事你不必费心。”
徐则终于等到可顶嘴的时机,“谢主隆恩。”老子巴不得。
“……”
朝廷的动作很低调,不声不响到了二月底,杭州府的占地风波如惊雷般突然爆发。大量没有正规地契的庄子被查封,第一批就抓了六七十人,朝廷钦差还带了户部官员下来重新审查税务,一夜之间杭州人人自危,连带隔着老远的金陵,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补税的话题。
吴永龄在程家大门口堵到吴缨,想把人带到宗家商议对策。吴家在杭州不少产业被官府查封,现在族里的人都上宗家讨说法。吴天佑自不好意思再出面,只能让吴永龄跑这一趟。想着吴缨怎么也得给这个堂哥一点面子。
吴缨倒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心平气和地跟吴永龄摆道理说事实,“谁允许宗家拿族里的钱在杭州干非法勾当的?现在出事了,自然宗家来解决麻烦,解决不了就自掏腰包填窟窿。天经地义,不是么?”
吴永龄承认他说得对,“话是没错,可这么大的事,宗家怕是也没辙。”
两人站在程家大门不远处的街角,四周没人,说话不必避讳什么。眼下春光正好,家家户户的墙头都长满了嫩绿,吴缨这次来程家就是特地逛园子的,哪知吴永龄会在这里等着。
“怎么会没辙,吴家不是吹嘘江南第一世家么,这点本事都没有?堂哥别被人三言两语蒙蔽了,这于宗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听我的话没错,让他们把数目填回去,别的不管。”他每年给族里的供奉是同辈子弟里最多的,可无论是宗家还是族里有点权的人,花用公账上的钱,事后从不主动公布账目,让所有族人知晓。他早看开了。
吴永龄皱眉,“阿缨,你是不是很讨厌吴家。”
“你才知道?”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