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幽忍不住摇头,刚在想这位兄长也太爱显摆了些,耳畔便传来一声轻叹,“烈火烹油。极盛之后便是迅速衰败。”
铭幽侧过头,原来是陆老太爷正同样望着院中那棵张扬的花树抒发感慨。
“爷爷。”铭幽起身,对老太爷行子侄之礼。
“王爷。”老太爷似乎这才发现铭幽,忙以臣下之礼相还,“老夫并不知晓王爷在此,若有怠慢……”
“无妨。”铭幽坦然受下他的行礼,“孤不过是有些乏,找个角落偷个懒。爷爷您在这里是……”
“躲清静。”老太爷捻着白须道,“蜻蛉呢?”
“和府上的内眷在一起。”铭幽回道。
“子孙辈里,老夫对蜻蛉最是偏疼。”老太爷顺着话头道,“只是可惜,可惜蜻蛉不是男儿,若她投身为男子,一定能强过老夫。”
“蜻蛉一直都说爷爷您是最疼她的,看来,她所言非虚。”
老太爷自顾自的继续道:“所以,老夫相信,蜻蛉的儿子一定不会差。”
这无疑是催他们快快生养下一代,铭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笑了笑。心里却明白,光是婚姻的联盟在老太爷看来显然不够,如果没有血缘的纽带,陆家与他的结盟会随时崩溃。难怪陆家到现在都摇摆不定,还在观望。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即便是血缘,也并非不可扭断。
知道铭幽也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只需点到即止。老太爷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指向那棵招摇的玉兰花树,问道:“王爷怎么看?”
铭幽配合的转头看向花树,淡笑道:“难怪人说,天下武将皆出陆门。兄长或许只是为了炫耀,不过,如此高调张扬,只怕会招来横祸。”
“所以老夫想让勇儿辞去太尉一职。”老太爷点头道,“其实陆家不过是一点虚名而已。老夫隐退已久,自老夫辞官之后从不与从前的旧部来往;太尉一职早就是个空架子。京城里可用之兵也就是禁军和南北两军。如今,禁军交由陛下心腹统领,南北两军则被牟家牢牢掌握……”
“既如此,爷爷也无需担心。只要牟家掌有实权,这些虚名,太后也不会在意。”
老太爷炯炯有神的双目看了铭幽许久,方才笑道:“人老了就有些糊涂,说起话来就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谓,王爷莫怪。”
“怎么会。爷爷老当益壮,怎会糊涂。”铭幽笑得亲切斯文,瞟了眼院子里忙乱的身影,转换话题道,“他们似乎要给您拜寿,正四下找您。”
老太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忙道:“是。老夫先告辞了。”
含笑看着老太爷远去。虚名。铭幽想到,正是因为只沾了个虚名,所以要另择良木,将虚名变作实权吗?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血缘联系,即便他临淄王成不了事,他们也会想办法为这个流着陆家血的皇室后裔拼尽全力?
寿宴中,铭幽同往常一样与众人调笑拼酒,未几便醉得不醒人事。陆蜻蛉见状只得早早退席,命人将他扶上马车,自己与娘家人告别之后也上了马车,往别府行去。
马车开动之后,铭幽方长舒口气,坐直身子,朝陆蜻蛉笑道:“要不装装样子,今晚非得让你兄长灌醉不可。”
陆蜻蛉望着铭幽道:“王爷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猜想陆蜻蛉可能又从陆家得到什么消息,铭幽反问道。
“王爷在宫中也有耳目吧。”陆蜻蛉不肯直接回答,“你会不知道陛下近日的动向?”
“哦。”铭幽继续装傻道,“你知道?”
对他的装傻无可奈何,陆蜻蛉摇着头道:“陆家能知道,太后也一定会知道。”看向铭幽的眼里充满期待。
这次,铭幽不可能再装傻,沉吟半晌方揭穿她的意图:“你不会是要孤王去太后跟前密告以取悦太后吧。”
“当初陛下就想让曹恪出任禁军统领一职,是妾身让锦瑟妹妹劝阻他哥哥接下此官职的,那时妾身便猜想,陛下一定有什么心思。如果妾身能够猜到,太后又怎会猜不到。后来,陛下又调任长乐侯为卫尉,掌管宫门守备。这一内一外全是陛下的人,太后岂会不防?更何况,长乐侯的夫人又与其不和,您真的认为这件事能瞒得住太后?如果王爷您不先行表示忠心,等到陛下事败,太后只怕会将王爷也牵连入内,这样一来,京城内的轩辕子孙只怕都难逃此劫……”
“事先知晓,有防备,也未必会赢。”铭幽冷着脸道。
“若是陛下赢了,王爷日后岂不是更难成事。”陆蜻蛉道,“妾身知道,王爷虽想坐收渔利,却并不想向太后摇尾乞怜。不过王爷,成大事者怎可拘泥小节。难道您真的想就这么待在京城被人监视一辈子?要逃离京城,培植自己的势力,这是个好机会,利用他们的互斗,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孤王会考虑。”铭幽冷冷的打断她的话。
知道再说下去,会引起他的反感,陆蜻蛉乖乖闭嘴。她相信铭幽能够分清这其中的利弊,同时也在心底计量,如果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她得想什么办法才可让他肯向太后低头屈膝。
鸾望着满天繁星,伸出食指在半空描摹那些可以连成图形的星星,借此打发时间。期间,她不时看向院门处,等着铭幽回到别府像平日那样进入这座小院与她聊上一会。
睡前与他聊聊天似乎已成了习惯。今日一早,他便去了陆府拜寿,一日未见,鸾竟觉得日子变得漫长和无趣。即便很多时候,所谓的聊天根本就是他说他的,她未必会听也未必高兴回答,但今日,忽然没了这项活动,她心里竟空落落的。
从院门处传来脚步声,鸾高兴的侧头看去,发现走进来的不是铭幽,而是曹锦瑟,心里募的一沉。
“在等王爷回来?”曹锦瑟一改往日的嘲讽,竟满面带笑。
“有事?”鸾语气冰冷。
“没事。”曹锦瑟笑吟吟在她对面站定,“我是好心来告诉你一声,王爷已经回来了。不过,你不用等了,他不会过来的。”
鸾冷眼瞧着她,等她继续。
“王爷已经在蜻蛉姐房里歇下了。”
“哦。”鸾淡淡应道,“那你今晚还得继续数星星了?”
“你什么意思?”曹锦瑟脸色大变。
鸾起身回房,将曹锦瑟的谩骂全数关在门外。心里却是一阵揪痛。她怎么就忘了,他是有妻室的人?
细雨霏霏,鸾心神恍惚的立在廊下呆望着院里被雨水冲洗得异常洁净的花木。
昨夜辗转难眠。从听了曹锦瑟的话开始,心头便如同堵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即便早就清楚自己不过是他身边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真的从旁人嘴里得到证实,心底再明白,准备再充分,也还是心酸。
雨雾中出现铭幽欣长的身影,鸾看着他脸带笑意朝自己行来,心底忽然又气又恼,气他的多情,恼自己的不争气,倏然转身回了厢房,用一扇门扉将自己与铭幽隔离开来。
鸾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铭幽有些摸不着头脑。转瞬便明白过来,疾步上前敲门道,“鸾,你没事吧?”门内一片寂静,铭幽试探道,“你,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胡说!”门内激烈的反驳,接下来却再无言语。
铭幽越发的肯定,“你心里是有我的。”心底涌出狂喜,“你是喜欢我的。”
“胡说八道。我只是看着你烦,不想看见你而已。”
“鸾……”
“我求求你,”房内的话语不再冷厉,口气陡然间软了许多,“你让我静一静,行吗?”
“好。”铭幽怕把她逼急了,她会撒丫子跑人,只得一切都顺着她,“你慢慢想。我过会儿再来……”
“我今天一整天都不想看见你。”鸾没好气道。
“也行,那我明天再过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鸾的世界重又安静下来。
背靠门扉,鸾胡思乱想了很久。她想离开,又心有留恋;就此留下,又心有不甘。纠结在留下或离开的矛盾中,难以决断。
正想着,有脚步声在门外停驻,接着便是“笃笃”的敲门声。
“我不是说过不想见你!”以为是铭幽去而复返,鸾气道。
门外似有迟疑,片刻后,温婉的女声从外间传入:“青姑娘,是我。”
鸾愣了愣,方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忙回身拉开房门,果然见陆蜻蛉站在门外瞧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王爷刚刚出了门,所以我才来找你。”陆蜻蛉步入房内坐下,开门见山道。
“您找我有事?”鸾提起桌上的茶壶为她斟满茶盅。
陆蜻蛉也不客气,端起茶盅轻抿一口,接着说道:“锦瑟跟我说,你心里难过……”
“我没有。”鸾急忙否认。
陆蜻蛉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笑了笑,道,“别否认了,都写你脸上呢。”
鸾被她说得有些尴尬,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难过?
陆蜻蛉继续道:“我想你大概需要散散心,所以,我打算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好静一静。”
“什么地方?”
“宫里。”
换了身鹅黄裙衫,稍微收拾了下便跟着盛装打扮的陆蜻蛉进宫请安。
这是鸾第二次入宫。上次不过是在外宫转了转,这次才是真正进入内宫禁苑。然而,鸾对皇宫早已失了兴趣,从前好奇的四处张望是为了回去向父母炫耀,如今,她要向谁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