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城上方的天空里没有一朵不安分的云,它们全数安静地嵌在那一轮赤红太阳的周围。
狗爷在一片祥和之中,悄然入城。
他头上戴着斗笠,行路匆匆,没人注意到他是好久没归家的西平王府的世子爷。
“狗剩儿。”晋南笙今日的心情大好,唤起了狗爷的乳名。
在云岫添油加醋地把宫折柳讲的事悉数告予了叶惊阑后,晋南笙得了消息,她觉着这名字甚合她的心意。
狗爷瞥她一眼,给了她眼神暗示,盼望她能懂。
然而晋南笙不懂,“宫狗剩儿。”
自打他表露心迹,晋南笙再也不当自己是可有可无的饭后蔬果了,她自称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就喜欢蹬鼻子上狗剩儿的脸。
小王八在后面使劲憋笑,实在憋不住了,咯咯咯地笑出声,“爷,乳名可不能这般起,小王八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未来的孩儿断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否则要落下话柄给人抓住取笑。”
除了狗爷和晋南笙心知肚明,其余众人以为是晋南笙给小世子爷起的好养活的贱名。
红楼蜷起手指,在唇下轻敲,“我倒觉着孩子就得用贱名,病痛不扰,鬼怪远离,多好。”
“那不如穆虚的孩儿唤作长瓢儿?”狗爷阴恻恻地说道。
“长瓢儿……”红楼沉吟片刻,“好像比狗剩儿要好些?”
穆虚点点头,平素少言的他破天荒地说了一长段话:“长瓢儿这名非常好,红楼喜欢颠勺,熬汤又需要长把子瓢儿,这种厨房里常见的物事用来起名,绝对好养活,且长瓢儿还有生男孩的寓意,多谢狗爷赐名!惟愿狗剩儿早些从观世音菩萨身旁的童子投生到南笙姑娘的腹中!”
“……”
狗爷撇撇嘴,他本人投胎到晋南笙的肚子里?岂不是乱了辈分!可他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心里苦,说不出。难道还要把狗剩儿这名认到自己的头上?
他们在长街上的一家酒肆等待叶惊阑。
狗爷端坐在木桌边上,用尽了毕生所知的所有恶毒字眼问候了宫折柳的全家。
后又笑笑,气到脑子犯糊涂了,他连自己都算进去了。
“哎。”万般滋味化作一声哀叹。
“爷,你叹气作甚?城头尽被我方弟兄把控,只待爷一声令下……”小王八激动到口沫横飞。
何不愁端起茶水杯呷一口,讥嘲道:“一个绿壳子里伸出了短腿儿,还没学会走,就想要飞了。”
“鸭头向来是浑圆,你这只独不同,尖的。”小王八回绝,扔了一颗豆子在他的杯子里。
矮小的立隼选择远离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拉着吴问在邻桌坐下。
“隼儿。”红楼见他换了张桌,招呼他来和他们一起坐。
立隼的头比拨浪鼓还摇得厉害,“穆大嫂,你好好的和老穆商讨如何把长瓢儿给生出来吧,我就不掺和了。”
红楼从筷筒里抽出一支竹筷,双指用力,筷子飞出,稳稳地戳进了立隼指缝间露着的褐色桌面,“跟我在这耍贫嘴呢!”
“红姐儿,你可得饶了立隼。”小王八替立隼告饶。
“怎么?心疼了?你这么快就把老何玩腻了,想尝尝新菜?”穆虚接了小王八的话,他的大掌自然而然地覆住了红楼的手,“不过立隼年纪不小了,只能算老菜梆子。”
“老穆,你原先不是这副德行!”小王八愤起拍桌,一个平日里万事不管的老好人怎么就对他冷嘲热讽了。
“八爷,你这是耽误长瓢儿了。”狗爷打了个哈欠,看向门外,他的咒骂对象换成了叶惊阑,这个不守时的坏东西。
他就不是个东西!
狗爷在心底一合计,用云殊城本地话隔空问候叶惊阑。
“久等了。”
众人齐刷刷抬眼。
竟然是云岫。
“爷。”司晨换了身新衣裳,这是他第二次和狗爷面对面。
他是狗爷早年安排下的棋子,本是平淡到极致地度过了这么多年,一块牌子被人递到了他手中,他明白,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而在他见到晋南笙的那一刻,他深知,真的回不去了。
狗爷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晋南笙冲云岫招手,“大妹妹。”
还记得晋南笙当初在岛上说的那句——你落到我这里,就是我的大妹妹蓝姑。
现如今,大妹妹蓝姑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二妹妹樱之了无音讯。
她仍旧笑颜如花。
司晨失了神。
狗爷的注意力则是放在云岫身上,“云姑娘,多日未见,你憔悴了许多。”
“比不得狗爷,将逢喜事精神爽,我这小跑腿的,憔悴是应该的。”云岫回答道。
“借姑娘吉言。”
云岫本想坐到红楼身侧,被晋南笙拽住衣袖硬生生地拉到狗爷这一桌。
“还差一人。”狗爷招呼小二上小菜,“不过,我想我们可以不把他当做人。”
门槛上悬着一只脚。
“狗爷不把谁当人呢?”
“你。”
叶惊阑“噗嗤”一笑,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狗爷一扫当初的阴郁之色,不做阴险小人了,改做坦坦荡荡的小人了。
“狗爷算卦吗?”叶惊阑挑高一边眉,等待狗爷入套。
“这个问题若是钦天监监正秦大人问我,我倒会求着他为我算上一卦。”狗爷为他摆好了一副碗筷,“我可没听说过叶大人会卜卦。”
“那就是个神棍。且不论秦大人如何,我们单论我方才提到的事儿,你不试试,又怎知我不会呢?”叶惊阑一步一步地诱引狗爷。
狗爷浑然不知,他暗自思量,而后说道:“那请叶大人帮我算算吧。”
“好,你算个什么东西。”
“……”
晋南笙笑开了,“狗剩儿,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后,一堆人爆发了笑声,震得整个酒肆的屋顶打颤。
他们始得明白,狗剩儿原来是狗爷。
“……”狗爷牙关紧咬,眼风有剜肉之势,一阵一阵地往叶惊阑脸上飘。
叶惊阑淡定地端起茶杯,“诚愿狗爷旗开得胜,将一方沃土收入囊中。”
“叶大人,是你教会了我,不要高兴得太早。”狗爷捏了捏拳。
“扶疏公子于扬城赠我三坛离人醉,于云殊城赠我无数明枪暗箭,我已尽数归还。”叶惊阑敲敲桌面,“其他人,狗爷必定不当一回事。”
“非也,还有一人,恐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