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限一转眼就到。
但就在这弹指一挥间的三天里,可以发生掰手指都数不清的事。
第一天。
司晨甫一到家,还没来得及系好板车,就扶在合欢树上吐了。
心肝脾胃肾都快被他给呕了出来。
云岫疑惑地望着他,这人天天倒夜香、收泔水,每一只木桶都洗到底子发亮,究竟是遇见了什么才会害他自己吐得这么厉害。
他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样悲痛欲绝的神情是云岫从未见过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梦……”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陡然回首,还没把名给叫全了,又呕上了。
云岫往旁边一跳。
想必是腹中已空,只能往外吐一些水。
“去一趟王府,回来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她抱胸问道。
司晨似不想回忆,碍于云岫问起,他双目空洞,木然地伸出手。
“这里,曾触到了一具尸体,她吊在房梁上,浑身腐烂,布满了蛹,还有蠕动的……”
他又吐了。
寒露死了,死在了小柴房,尸首高度腐烂。
白露不知所踪。
仅仅一日而已。
第二天。
司晨病了。
西平王府派守外围院子的韩叔送来了羹汤,还带来了几吊铜钱。
“这里是王爷的一片心意,请司小哥放宽心,好生养病,待病好之时再回来当差。”韩叔放下羹汤和铜钱,又看向云岫,“前日听郡主说,梦莲丫头的老毛病又犯了?”
“是。”云岫一口气提不上来,又狠狠地压下去,脸憋得通红。
“郡主很是挂念你,拜托老奴顺道来问问梦莲丫头可是有缺些什么。”
“承蒙郡主抬爱,梦莲不曾缺什么,家中虽清贫,但兄长没克扣梦莲的衣食。谢韩叔关心。”
“那我先走了,二位若是有困难,西平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着。你们都知道,王爷心善。”他意味深长地看他们一眼,离开了,没有半点常见的迷糊,像是壳子里换了一个人。
待韩叔的走远了,云岫将院门用门栓别上。
司晨的眼眶凹陷,整个人萎靡不振。他端起那碗羹汤,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迈过门槛时,他的脚下一空,他的手胡乱地抓挠,试图抓住能使他身子不坠地的某一处。可惜希望落空,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和许久未扫的地面来了个十足十的亲密接触。
他手里的碗顺势跌了出去,碎在了台阶下。
石阶下的青草在一霎间枯黄,仿佛由春转了秋。
他伏在青瓦下的冰凉地面上,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而后扬起头,笑着笑着,嘴角定格在了某一个弧度。
自眼角滚落下的,一滴热泪,入了尘埃。
司梦莲离开这个小院的时间,刚好就是院中荒芜无人收的开端。司梦莲不能出这个院子,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打扫院落,常常做到一半,又喘到不行,只得回房中躺到次日。
她,不是司梦莲。
“云姑娘。”司晨咬牙硬撑站起,双膝失了控制,他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大喘粗气,“你能否帮我埋了那几吊铜钱?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好。”云岫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由“梦莲”转变成了“云姑娘”,“怎么今日突然就通透了?”
“许是执念放下了。”司晨试着抬了抬腿,膝盖还是不愿接受他的管束,“我却发现,放下才更痛苦。”
“放下即是解脱,又怎会痛苦?”
“因为我无法再用自己的方式偿还欠下的债。”司晨卸去了周身的劲,呆望院墙外广阔的天空。
云岫没有再深究下去,她用长长的竹筷把韩叔放在桌上的铜钱夹了出去。
用筷子在院墙下挖了个小坑,几吊铜钱丢进去,正好占满了整个坑。
第三日。
云岫早起发现院墙下某处的花草都枯败了。
插在边上的筷子证实了她的猜想。
下面埋着钱币。
钱币上有毒。
买棺材与喝几日药汤的所需钱数几乎相同。
她用筷子拨开了泥土,露出的草根皆是断掉,一根根黑色的短根,象征着生命的凋零。
司晨在床上躺了一天,吃过云岫做的一锅乱煮,他又来了精神,远远喊道:“梦莲……你今日千万别再下厨了。”
“好。”云岫应了声。
司晨抱着簸箕坐在门槛上择菜。
他手指翻飞,剥离了萎黄的菜叶。
古人诚不欺他,娶妻当娶贤。
如司梦莲,就是贤;如云岫,就是不贤。
他自心底生出了一种“叶惊阑的未来将会惨淡无光”的同情。
站在云殊城城头笼着手,装成了一个挑菜老农的叶惊阑摸了摸耳垂,“是谁在想我。”
有一风流少年,头戴玉冠,手摇折扇。
他的白靴点到某处,“哎,这位老伯,你的荷包掉了。”
叶惊阑勾勾唇角,“这是老夫一家老小的口粮啊,多谢公子提醒!”
这几日里还发生了不知名的角落里偷摸的交易。
以及各色各样的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事。
暮朗一行人离开云殊城之前和析墨喝了一场离别酒,风离邀析墨到沙城小住几日,感受迷人眼的风沙和迷谷里的花,品品沧陵酒的厚重。为何称“厚重”,风离卖了个关子——到沙城便知。
元清涧得到消息,女帝将要离京,赴寺庙为国祈福。祈福?祈哪门子的福?从盛京直奔山南就为了寻一间香火断断续续的小破庙?用脚趾头想想,女帝的目的就是他本人。于是,元清涧急急忙忙出了云殊城往回赶。他的十万两不要了,云殊城也不要了,只要他的项上人头。
析墨送走了元清涧,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后打着他的名头继续与西平王深入交流。
……
这一日,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