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自然而然地对她说出“回家”这个词。这是短短的一生里最为忠诚的依归。
叶惊阑见她愣神,直接搂起她的腿弯,云岫在身子后仰时如同寻求救命稻草一般圈住了他的脖子。
倚在门上的析墨远远地望见这两人,只笑笑,怎么见谁都以为是她,真是魔怔了。她就像一朵枯萎的花,而他恰好爱着这一朵花,万水千山走遍,寻到的,要么是那朵花相仿的样子,要么是那朵花的影子。
“扶疏,你未沾半滴酒水,在屋外吹什么风?”元清涧唤道。
他转身进房,关上房门的那一霎,叶惊阑背着云岫路过。
云岫稍稍偏头,对着那扇关得紧紧的房门喃喃道:“他见到我总是能想到他的故人。”
“析墨?”他只觉好笑,她把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分隔开了。
“嗯……”她懒洋洋地用鼻音代替回答。
“他除了找乘凉大树的眼神不好,其他时候都精着呢。”
“也对。”析墨精准无误的直觉让她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惶不安。
司家院子外。
伏在他背上的人儿已然睡着。
当真是对他放心极了。
叶惊阑准备推门而进,里边的人拉开了大门。
司晨揉着惺忪睡眼,呵欠连天,“你是……狗爷那里的……”
“是。”叶惊阑一口应下来。
“不对,你是……你是……”司晨猛敲脑袋,今晚这脑子完全跟不上他思考的节奏。
“叶惊阑。”
“对了!”他挠挠头,“我说这张烂脸怎么这么逼真,哎,还真是本尊。”
“逼真?”叶惊阑的脸上就写着两个大字——嫌弃。
他试探着问道:“难道在小哥看来,我这张脸是假的?”
“哎!我不是这意思。”司晨连连摆手,他想了一肚子辩解的话,自证清白之言涌到喉咙,又变成了另一个说法,“要不,叶大人给我摸摸,让我验证一下是真是假?”
“……”
一个男人主动提出摸另一个男人的脸,尽管他没有任何绮念,但往哪一个方向想去,都很奇怪。
司晨颤颤地探出手。难以形容的兴奋,触手可及的真相,一切的一切都进展的如此顺利。
“猪蹄。”云岫长臂一横,往外拂。
司晨倏而清醒,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四处寻找地缝,妄图钻入地底掩盖尴尬。
事实上,云岫并没醒转过来,只是恰好梦呓,手挥动。
叶惊阑笑着说:“前几日世子爷与我说小院里山耗子多,总爱偷吃他的糕饼,特地吩咐我到城中为他捎一些砒霜回去药耗子。我想着那药太过歹毒,不如给它们些酒,醉着醉着就没了……”
“叶大人的想法太过奇妙,司某很想知道过几日世子爷的院子里还有没有耗子流窜。”司晨欲以白眼伺候之,奈何不敢得罪了这个主子以周全礼数相待的钦差大人。
“我想,你无法得知结果了。”
“为何?”
“酒没了。”
“梦莲喝了你准备药耗子的酒?”清醒过来的司晨反应并不慢。
“是。”
“……”司晨长叹,“哪有姑娘家这般贪恋杯中之物。”
叶惊阑的嘴角上扬,“似我。”
当他跪坐在床榻边上,脱下她的鞋,犹豫再三还是没帮她褪去罗袜。
拉过薄被,盖于她心口处。他忘了是谁不知疲倦地教导他,合上双眼之前千万别忘记覆住心口,以免渡了夜风带来的寒气。
床榻上的女子嘤咛一声,咂咂嘴,似在回味药耗子的酒水之味。
她翻了个身,背对叶惊阑。
他搬来镜台前的圆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双手撑头。
她弓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薄被。
他蹙眉,凝望她承负无数的窄肩。他当时脱口而出“我背你回家”,话音落了,他又开始怨怪自己的莽撞,万幸她没有计较。
“我想,家是这世间每一人最忠诚的依归。忘记喜怒哀乐的桎梏,忘记以爱恨为唯一定论的俗事。”
“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惟愿你在这世道上安好,或平静或热烈,都以你自己的方式真实的存在。”
熟睡的人闭塞了听觉。
清醒的人迷蒙了双眼。
外边有人轻敲墙壁。
司晨探了个头进来。
叶惊阑将圆凳放回镜台前。
没了药耗子的酒,两人站在院子里,合欢树下,也能交谈甚“欢”。
“叶大人,你和梦莲是什么关系?”司晨率先发问。
“朋友。”
“友人止于礼,还望叶大人注意男女之别。梦莲是未嫁的闺阁女子,就算是他人妇,见外男也得经丈夫同意。”司晨头一遭这么严肃。
“那你呢?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兄妹。”
“你的妹妹明明在世子爷的院子里养病。”叶惊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见一人即唤妹妹,阁下真是好妹妹遍天下。”
司晨低头看向脚尖,“不管谁安上司梦莲这名,我都得对她负起兄长之责。至于大人所说的好妹妹遍天下,我是断不敢苟同。”
“何故执念于此?”司梦莲这三字就是禁锢在司晨头上的魔箍。叶惊阑会意却不想理解,“躺在屋里的那人,名叫云岫,并非你的妹妹司梦莲。莫要入戏太深!”
“云岫吗?好名字……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困乏便归家,挺好。”也许是根植于心的念想被对面这人打碎了,司晨始终提不起精神,“但她现在是司梦莲。”
“小哥,何苦。”
“生而为人,乃至苦。”司晨朝着水井迈开步子,“那你呢?何苦。”
叶惊阑抚上树干的纹路,直到司晨洗净所有的木桶,他还没给出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