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船上和衣而睡的一夜。
她早就习惯了这般防备。
醒来之时,她在地板上,掀开了盖在身子上的小毯,坐起。
樱之尚且还在好眠之中,她枕着双臂,睫毛微微颤动。
嘤咛一声,咂咂嘴。
不知梦见了什么。
樱之卷着薄被翻了个身。
云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
眺望夜空。
繁星还未坠入幽谧大海,忽闪忽闪的微亮。
船在行驶过程中带起凉凉的海风,吹过她披散的发,有几丝几缕掠上唇角。
她的思绪被涌动的风搅乱。
很多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无法定论。
她遇见的所有人都有过往,都有秘密,唯独她在他们那里像是个透明人,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这种感觉不大好。
东方渐露鱼肚白,预示着黎明的降临,也预示着快要抵达扬城了。
那座陌生的城池,是让她落入陷阱的城池。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人之常情。
她有些怅然。
“云姑娘。”
听得有人唤她,云岫蓦然回头。
不出所料,是那个衣襟上的小扣总是缺一颗的人。
“公子。”虽说他的身份不再是需要严防死守的,但知晓的人不过就狗爷,穆虚,红楼,樱之。她还是谨慎点为好,说不定哪一间客舱里就有同样早起的人在等着听墙根。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他揉搓着双眼。
云岫转身看定他,撇撇嘴,说道:“大概是我昨夜歇息得早,今儿个醒来倒也算正常。”
“我以为你做噩梦了。”他忽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让我猜猜,若说做噩梦,会不会梦见自己被捉去坐大牢了?”
“我为何要坐大牢?”她捕捉到一个信息,从吴问那里得知自己是“通缉犯”,而叶惊阑提到了“坐大牢”,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此刻如果有人在旁边,定会觉得这两人姿势极为暧昧。
一人背靠栏杆,一人手撑着栏杆,稍稍俯身对圈入怀中的人浅笑盈盈。
“因为我。”
“……”
叶惊阑冲她眨巴眼,狡黠一笑:“因为我奉皇命捉拿盗窃军饷之人。待大船抵达扬城码头后,我就能将你这个越狱的小家伙塞回监牢,严加看管。你说,这算不算噩梦?”
“……”又多了一条罪名,越狱。
云岫顿感头疼,她究竟是谁,怎么浑身都惹了事儿?
“你是不是在想你是谁?”
这人仿若看穿了她的心思,调笑着。
云岫下意识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叶惊阑饶有兴趣地等待她听了这句话后的反应。
可惜让他失望了,云岫没有因他这种不解决任何问题的话而愤怒,更没有一脸茫然地追问。
大概是接二连三的失望使得她心态平和多了。
以及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叶惊阑抬手,为她理顺了被风凌乱的长发。
他轻柔地抚着云岫的
脸庞,如同在赏鉴一个贵重瓷器,他的眸子一黯,喃喃着:“这个事儿怪你,你从未真正告诉过我,你是谁。”
云岫怔住,原来是她没告诉叶惊阑她姓谁名谁?
“可我本就不在乎你是谁。”叶惊阑的手指落在她下颌,食指指腹摁在了她唇角下,“前些日子有一人与我说,我曾是你的心上人。但此般看来,我倒觉着他是骗我的。”
心……上人?
云岫绞着眉头,眼底晦暗不明。
“我们曾在凌城相遇?”
“是,想来是蒙歌与你说的。”
叶惊阑自是不相信她恢复了记忆,船上又没她的几个婢女。除了蒙歌之外还有谁知晓这些事?
“在凌城之时,你是真正的你吗?”她小心翼翼地启口,这种不知结果的试探让她心里很没有底。
她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想,不得不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尽管这个问题她已是有了答案。
“真正的我?”
“那时候你是叶惊阑吗?”她预设的答案就快被印证了,连心尖尖都在激动地颤抖。
“我不明白。”
云岫嘴唇嗫嚅,轻吐两字,“栈渡。”
叶惊阑这种骄傲的人一定不会编造出“心上人”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搭讪一个山野农妇,那么这件事就是真的。
不管是谁对叶惊阑提起的,哪怕是玩笑,绝非空穴来风。
再一联想到晋南笙的问题——那“栈渡”可是你心上人?
云岫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
气氛在一刹间冷清。
静默无言。
叶惊阑愣神许久,而后眉梢带喜,“你这是记起了什么吗?”
她摇头,解释道:“我还是什么都记不得,不过是刚巧你提及‘心上人’,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就对了。”
他抬眼看向远方,曙光撕裂了混沌的黑夜,蚕食掉它的精魂,等待裂出的太阳大放光芒一举拿下漫长无涯的夜晚。
“记起与忘记,二者非要选其一,不如抉择后者,统统抛在身后。”
世人常说记得容易忘却难。
待到真正有了遗忘的机会,便会烦恼自己如懵懂无知小儿,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恨不得立马拾起曾有的记忆。
“云岫……”叶惊阑不禁呢喃。
“嗯?”她顺着叶惊阑的视线望去,如浓墨般的夜幕终于被扯出一个豁口。
“世间的所有,我都想你丢得一干二净,唯独我自己……”叶惊阑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带起云岫一个激灵,“但望你记得。”
“记得你曾骗过我?”云岫的目光落进他的眼里,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吸力带进深不可知的漩涡,她妄图将视线转移。
叶惊阑惘然若失,叹息道:“你怨我,我也想责你骗我。现在我若说让你只记得我的好,约摸是不现实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单念着好的那一面,摒弃差的。”
他直视着她,想要牢牢地捉住她闪躲的眼神。
云岫折不断他的视线,于是稍稍别过头,说道:“船快靠岸了,我也快沦为阶下囚了。正好遂了公子的意。”
叶惊阑笑着说道:“在此之前,我得先捯饬捯饬,云姑娘要不要一起来?这样的话,你可以做最美的囚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