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从桌上木盘里取出一个小瓷杯,自顾自地往里添了些茶水,“你的护卫现在在我的手上。”
他呷一口茶,静待叶惊阑回音。
“呵呵。”只听得两声干笑。
“怎么?叶大人竟凉薄至此,连跟在身边多年的蒙氏兄妹都视若草菅?”狗爷唤来小王八,令他去烧些热水重新泡茶,让叶大人见识见识无名岛上的香茶。
小王八去烧水了,旺天才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朝着屋门来,一个屁股墩安坐门前。
夏夜的风吹起海浪的白沫子,自林间穿过,卷起草尖的浅淡味道,夹杂着旺天才周身的腥臊之气,在屋子里打着转转。
“不愧是你。”叶惊阑挑高一边眉,狗爷居然连他身边的蒙歌、蒙络都知道,在盛京的时候都没几个人能准确叫出蒙歌和蒙络的名字,就算知道蒙歌,也不一定摸得清楚蒙络是跟在他身边的人。狗爷不仅看破了他,还能准确判断出打扮怪异的人是蒙歌,实在是不容易,更是证明了他眼光的犀利。
狗爷一面转着空杯子,一面同他说道:“蒙络那小丫头没来岛上?要是她来了,我就可以早早的知道你真实身份。”
他称蒙络是小丫头……
“你有在盛京待过?”叶惊阑对狗爷越发好奇,他似乎对盛京里的事门儿清。
狗爷拱拱手,答道:“皇都米贵,居大不易。未能有去过天子福泽之地的运气。”
言下之意:我没去过。
米贵?何止米贵,柴油酱醋茶都贵,还有龙椅上坐着的女人更是身娇肉贵。
他没有到过盛京,那他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叶惊阑在心中盘着自己的小九九,该怎么和狗爷周旋?
“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实为王朝幸事。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狗爷鼻子里喷出的气,表达了他的厌弃,“可为帝师的扶疏公子尚且在江湖之中飘荡,我等俗人比不得公子才华,又怎配与天之骄女共处朝堂!”
这是一个不喜女帝的人,叶惊阑隐隐期待着狗爷入仕,若是他,能否激起一潭死水的波澜,最终搅得风云变色,天翻地覆?
“天之骄女?”云岫从里屋走出,蹙起眉头,“帝诞十三子,夭折六人,仅余下三子四女,你指的是哪一个?”
“除了心狠手辣的那一位,还能有谁?”狗爷不耐烦地撇嘴道。
“皇太女早先便定下了,其人有大才;元三子骁勇善战,凡上战场必当身先士卒;元四女舌战群儒,享有文人清誉,在朝中赞声不绝;元五子精于排兵布阵,有军师之能;元六子……不可说;元七女莲台圣女,美名远扬;十三女机敏,可承继大统,为皇太女之后最佳人选。”云岫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事儿在叶惊阑的野史杂记上也有所提及。
狗爷觉着不可思议,这女子的话虽不错,可现在元七女已经稳坐天元宫,她竟不知道。
“元七。”狗爷依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对元清洄没有一点好感。
“常年青灯古佛,吃斋布施之人怎会……心狠手辣?”
叶惊阑从中截断了他们的对话,“人不可看表象。说起来狗爷还未同我讲回城之事。”
狗爷冷哼一声,此人终于愿意和他谈正事了。
他拍拍手,从房顶上落下两道黑影。
穆虚将蒙歌双手反剪,推搡着他走进屋里,路过旺天才时,它冲蒙歌怒吼,几次想扑上他的身,都被穆虚轻飘飘地挡了回去。蒙歌是人质,保证人质安全是谈事的首要条件。
“狗爷竟然如此有诚意。我这倒霉催的侍卫总爱往外跑,承蒙狗爷关照,让我不再四处寻找。”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狗爷勾勾手指,等在门外的小王八呈上新鲜的茶水。
他眉眼含笑,从容不迫地以茶水冲洗过杯子,再为叶惊阑斟满,恭敬地端到他手边。
“请用茶。”狗爷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半,“请叶大人品品我无名岛的香茶,切莫因它流连忘返。”
“我还挂念着盛京的绫罗春,若是预知要与狗爷秉烛夜谈,我得教蒙歌提上几坛来拜会。”
一个希望叶惊阑这瘟神快些走,一个想着在走之前能用绫罗春压狗爷的茶水一筹。
正面交锋不直接刀剑相碰,单单以话语作利器。
先审,后观,再品。
两人不动声色地你一言,我一语,宛如真就在品鉴香茶。
“泉从石出,明澈,清冽。水源不错。”叶惊阑说道。
“活水当用活火烹,缺一不可,贵在‘活’字而已。”
狗爷丢出一锭银子,小王八欢天喜地接过,磕在牙齿间,乐呵呵地道谢。
“春水滋养万物,梅雨季节之后便无有如此甘甜之水,我算是有福了。”
“不仅要赶在如膏梅雨之前,还得选山涧最清之处,以美人柔荑掬起,才可有叶大人见着的此壶香茶。”狗爷洋洋自得,不枉他费尽心思从海的对岸运来淡水。
叶惊阑叹息道:“壶不对,杯不对。”
俗话说:“水为茶之母,壶是茶之父。”上好香茗需茶、水、火、器四者相配,缺一不可。
“是我招待不周。”狗爷敛起笑意,没想到叶惊阑还是品茗的个中好手,讲求尽善尽美。
叶惊阑没有由着狗爷的话头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而是继续感慨道:“茶质优良,水源纯净,小王八冲泡得法,三者可弥补茶具的缺陷。然,地不对,人不对,无心再品。”
地不对,人不对?
狗爷搁下茶杯,斜睨着他。
“品茗之时,我愿以青山绿水相伴,可亭台轩榭,可雅兰幽居,或有人焚香抚琴,或与人手谈吟诗……再不济,向阳小桌一张,木椅两把,同志趣相投之人,细咂香茗。”叶惊阑在“志趣相投”四个字上着意加重,再叹一口气,“而不是与一无趣之人商讨乏味之事。”
“砰。”狗爷手中茶杯跌落,“不识好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