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干笑两声,手掌悄然凝集起真气,在一刹那间直呼云岫的脸。
当两股真气撞击,如月色被人收集在一处篓子里,以飞针快速织成了明亮光球,在他们相印上的掌心中轰然炸开。
顷刻间,亮比白昼。
“噗……”狗爷倒退好几步,身子晃荡,从口中喷溅出的咸腥血液被两人掌力相抵带起的风吹到袍子上,于色彩缤纷的外袍上绽出星星点点的鲜艳。
云岫脚蹬地,也往后退了一尺左右的距离。
好强劲的功力!
她勉强站直了,说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狗爷的舌尖儿在唇上舔了一圈,将还残留的温热悉数卷进口中。
“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事。”
云岫一怔,她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
“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都不能纵容你这等威胁恣意生长。”
狗爷老早就将自己当成了神,他要给予肆意蔓延的事物当头棒喝,截断他们的生命源泉。在这座岛上,他才是王……
没人告诉他会遇到这个女子。
这个,暂且不明了身份的女子。
他坚不可摧的王座好似在这一瞬崩塌。
狗爷大掌覆在胸膛,咳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罢了,技不如人理当认了。”狗爷招招手,院里的几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姑娘,白云苍狗,世事瞬息万变,摧枯拉朽是必然,还望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好一个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狗爷字字都在提醒她:世事难料,少管闲事。
但在他那里,所有事都算不得闲事。
譬如眼下狗爷暂且是不能送她去见阎罗王,保不准半夜杀个回马枪。
不能以常理来思考狗爷这类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其是在他确定目标人物对他造成了威胁,更是不会放过的。
云岫咯出一口淤血。
她抱起还剩了小半坛的酒毫不犹豫地往嘴里灌。
她这种喝法,比之鲸吞还要迅速,
可惜,口中的铁锈味还是没能压下去。
她跌坐在地面。
再也倒不出一滴酒的坛子被她砸向围墙。
围墙上的沟壑更为分明。
说起来,支撑着她与狗爷不留余地的拼命只不过是“活下去”的信念。
她不能倒下。
喉咙里再度涌起一阵翻腾的咸甜。
“咳咳咳。”
她弓着身子往地面吐着一口又一口。
有一人宽厚的手掌放在她后背上,轻拍。
这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啊,在明月楼的时候,她与屋顶上的黑衣人打斗一场后才跌到他的澡桶里。明明周身真气已散,还是待到稍感安全后才放纵自己。
今日……
也是如此。
她先前还拿起饼子浅笑盈盈地说“我现在可不好,毕竟有人要宰了你,我只想袖手旁观”,那个自在随意,万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一直留于他脑海中。
说隔岸观火的人,是她。等到最后,出手救下他的,是她,硬接狗爷一掌保全两人的,也是她。
她何时像蒙络一般爱上了撒谎?
“我,还能撑过去。”云岫抬起手示意叶惊阑不用再为她顺气,“你的手,还好吗?”
叶惊阑笑笑,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看向自己自肩头划到手肘的长长伤口,有一丝恍惚。
那年,元清洄对着比尘埃还卑微的他伸出了手,他义无反顾地随她的马车回了盛京,而后,没人敢对他有任何不轨行为,或者说是,他全都不当一回事。
暗杀?有些不识趣的人喜欢给他找几位高手来切磋下武功。所有结局都是预料之中,无趣至极,那些高手们统统去见了阎罗王。
下毒?都是小意思,转手赠给那人更为烈性的毒药,给他掺在水里逼他喝下。
他没有再受过伤,更不会有人关心他。
云岫出人意料的关心,竟让他感慨万分。
见他一直沉默,云岫去屋里找了一把小剪子,在烛火上烤过后,小心翼翼地剪去他粘着血肉的衣袖。
“别动。”
叶惊阑垂眼便瞧见了她卷而翘的长长睫毛覆在眼上,阴翳着她的喜怒。
“你别动,剪子不长眼,戳到哪里废了你这条手臂我可不管。”
云岫一边说,一边手不停地剪掉这些染血绢料。
叶惊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剪子尖儿在我细嫩的肌肤上划来划去,惹得我一阵痒痒,我怎能不动?”
云岫抬眼,瞪着他,“从容不迫地应对别人的群攻,致命危险临头还泰然自若,怎么到我这里就酥酥麻麻受不了了?或许你这身皮囊里此刻已换了另一个人?”
“世间不是每一件事都对应一个解释的。”
他怎敢说是因了她凑得极近,呼吸之间喷薄出的热气呼在他胳膊上造成一连串的酥痒?
“没想到碎瓷片威力如此之大,再往深一些,你这条胳膊定是废了。”
叶惊阑讪讪地说道:“留着它也没多大用,无非就是吃饭斟酒,废了就废了吧。”
“没了它,你就不能吃饭,也不能喝酒,活活被馋死。”
“没了它,但我有你啊……”
“……”
有她能做什么?为他洗衣做饭端茶递水捏腿捶背?
他算哪根葱!
“哎,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叶惊阑忽道。
云岫一把扯下他黏在一块儿的袖子,他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还未说过半个字。”
叶惊阑眸子一亮,说道:“我这手若是真的废了,才会劳烦姑娘为我做些琐碎小事。不过我现在还能烙饼煮汤,自然是我服侍姑娘了。”
“……”
说来说去还是没能绕出那个怪圈。
想想如果和这么一个妖艳货久处一个屋檐下,云岫一阵恶寒。
“狗爷在岛上不会待太久了,你随我一道回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