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又一个地叠着。
桌上快放不下她叠的那些白白的小船儿了。
可她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手指依旧灵活地翻折纸页。
云岫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望着她。
“呼……完成啦。”樱之看着满桌白花花的纸船,长舒一口气。
她转过头,看见一声不吭的云岫,抚着胸口,“二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是因为我长得骇人吗?”
“哪有。”樱之娇嗔一声,起身往云岫这边走来,她捧着一个纸船献宝似的送到云岫眼前,“我叠的许愿船,二姐姐觉得如何?”
“挺好看的。”云岫接过小船,仔细看了一番再予以评说,“樱之可有什么愿望?”
樱之紧咬着下唇,迟迟不答话。
“你可与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上忙?”
“我……”
云岫摸摸她的头,“不说也没关系,先去喝一碗你阿姊熬的鱼汤吧。”
晋南笙坐在矮凳上捧了一个土陶碗,酣畅地打了一个嗝儿。对于自己的手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自己很是满意。
“阿姊,你这肚儿装得了这么多吗?都不给我留些!”樱之控诉道。
这样的樱之和云岫刚见她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讨喜可爱,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昨天晚上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判若两人。
如是忘了也好,她本该有着简单幸福的少女时光。
樱之掰开晋南笙的手指,从她手里抢过陶碗。
“自私的人都会黑心烂肠!”
晋南笙捉起樱之耷拉在两边肩膀的麻花小辫儿,两手甩来甩去,“我只知道有的人会饿穿肚肠,可不知道谁会黑心烂肠。”
“你不就……”
晋南笙一个眼刀丢过去,樱之赶忙闭了嘴。
“午膳还是得去二哥哥那边用,你把你这辫儿好生整理下,等会儿红楼姐他们见着了又得念你了,我可堵不上他们的嘴。”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樱之小脸儿一垮。
“你不是很喜欢二哥哥吗?怎得听见要和他一起用午膳就不高兴了。还是你不想见红楼姐姐?瞧着小脸儿愁的,是谁招惹我家樱之丫头了?待阿姊晚些时候给你出出气。”
晋南笙拎起大勺往樱之碗里添了半碗汤。
热腾腾的气带起扑鼻的香,樱之嘴角弧度渐渐柔和了,她满足地喝完后,说道:“没人招惹我,我辫子编不好,自己给自己找的气来受。”
“哎呦呦,长大了?还学会自己气自己了,你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呢。”晋南笙手指头反复戳着樱之柔软的脸蛋儿,她习惯性将指甲修剪干净,所以戳上去也不会让自家妹子觉得痛。
“你管不着。”
“行,我不管,反正你午间还是得到席上坐着,到时候会有人管你吃不吃喝不喝的,不用我来操心。”
晋南笙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表示早上起得太早了,要赶着趟儿回到床上再补一个眠,养颜。
樱之愤愤地将碗儿一搁。
云岫瞧着这一言我一语的两姐妹觉着甚是好笑。最后晋南笙故意用补觉的理由留下一个如斗败的公鸡一般的小丫头愤懑不平,也算是个奇人。
晋南笙离开后,空着的小凳上落了一片叶子。
她弯腰拾起,放在掌心细细瞅着,绿色的叶片上已有了发黄的叶尖,纵使它此时不从树上飘落,过一阵它也会同泥土相依。
樱之为她端来一碗汤,“二姐姐也尝尝看,阿姊熬得鱼汤可不比红楼姐姐的鲜肉汤差。”
她现在都快分不清樱之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
若是同之前那般天真可人倒也没什么,若是假装出来的,那这丫头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云岫认为,樱之是后者。她的言语之间明显已经有了抗拒,不再是一心向着阿姊的小妹妹了。这样的感情分裂真的好吗?云岫无法给出答案。很多事要到最后才能知晓是好是坏。
她接过汤,小口啜着。
曾听人说过,如何鉴别鱼汤的优劣,必须是色白如乳,肥而不腻。
用筷子尖儿挑起一些滴在桌上,会自然而然地凝聚为成珠。用嘴儿一吹,能从木桌的这一角滚到那一角去,最后落进等在桌下的猫儿嘴里。
她可没这闲工夫来试试晋南笙熬的汤是否上佳,她想,能填饱肚儿的,管它好坏,照单全收就行。
“二姐姐。”
“哎。”云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樱之伏在她耳朵上低声说着:“我想去扬城。”
昨夜叶惊阑提及他是从扬城坐大船到这里的,云岫琢磨着自己会否是从那边漂来的?后来自己打消了这个无聊的念头,这么大一片海,自己能随波逐流这么远吗?
“为何?”
“去看开满全城的玫瑰和芍药,还有通往四方长亭曲径边上的月见花。”她话里的向往不是虚的,她眼眶里盈满了热泪,随时准备滑落。
“我也不曾见过呢。”云岫叹道。
樱之抱住她的臂膀,收回了眼泪,一脸撒娇的模样,“我就只是想去走走看看,感受一下那里的赏花节。”
云岫默然,在她看来,孩童呼朋唤友出门赏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樱之这里,就成了唯一的祈愿,不可触及的奢望,因为她不能离开这座岛。
她告诉云岫,每年五月她都会叠上许多纸船,而后自小河放走,追着随河水飘荡的小船一直到大海边上,看见它们承载着希望,往海的另一端而去。
云岫不忍心告诉她,这纸叠的船儿经不起风吹雨打,稍微一个浪头便全军覆没,甚至它们还未朝着彼岸前进时,早就被浸湿,慢慢等待瓦解。
她不愿拂了樱之的一片赤诚的心意,只得笑着为她重新梳了两条麻花辫。
云岫明白,樱之会带着对五月扬城的渴望,生活在放逐纸船的浩瀚大海中,而她看尽人间,却一无所悟。
终究是,空空如也。
“只此一个心愿?”云岫问道。
樱之竖起三个指头,严肃地回答道:“只此一个。”
从林间左摇右晃地跑出一团花影。
“晋南笙,你把我家禾儿藏哪儿去了!”
是王嫂扯着喉咙在高喊。
“你这个挨千刀的贱女人,和狗爷沆瀣一气,别仗着他撑腰就蹬鼻子上脸了!快把我禾儿还我,不然今日我就要同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