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持坐在榻上,受伤的腿搁在脚凳上,手中拿着两张红契。
“老太太说,原是回上京城的路上,在山西境内瞧见二位姑娘被人伢子责打,见二位姑娘小小年纪,又生的单薄,怪可怜见的,看不过去,就拿出五两银子给了那人伢子,人伢子给了老太太这两张红契,老太太说,都是现成的。”
蒋矛立在地下,正向盈持回话,虽然风尘仆仆,一双眸子却仍清和,不无忧郁地望着盈持,淡淡的细眉也皱了起来。
见盈持白着脸不发话,遂又问:“姑娘,可要去山西那边找寻家人?”
“不必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寻不着的,暂且放放吧。”盈持摇了摇头,几乎冷笑地唾弃道,“那些丧尽天良的!”
也由不得她不气愤,这两张红契上的名字虽然书写工整,但笔迹稚嫩,正是出自孩童之手。
他们居然教那个孩子自己立了这两张身契!
“姑娘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盈持又摇了摇头。
姊妹两个家中请得起夫子,会读书写字,那必定是好人家的女儿!
朝廷有律法规定: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卖和诱他人奴婢者,杖九十,流二千五百里。
那人伢子可见是知道利害,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逃避罪责。
小素那日说,家中叔伯婶母告诉她们爹爹没了是因为犯了事,朝廷要来抓她们。所以伯伯带着她二人逃走。
可走到半路,伯伯却不见了。换了个妇人带她们走了好远的路,又坐船又坐车,同行的还有许多孩子……
后来那妇人不见了,又换了个妇人……
小素到底年幼,能记得这么多已是极不容易的了。
“说起来,姑娘的族里只怕也靠不住。”
窗外,夏日风长,赤日如焰,蒋矛却觉得有点冷,在思忖了片刻之后心情不无沉重。
盈持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依小的愚见,他们在说谎。先老爷应该并无过失。您想,先老爷倘若真犯了什么过失,朝廷追究起来,真问责到二位姑娘身上了,按处罚是卖为官奴。可是姑娘族里的人却领着出逃,当属知情故纵隐藏,岂非公然对抗朝廷?这罪过,轻则重负徭役,重则砍头。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倒不如等官府结了案,拿些银子将二位姑娘赎回,如此方才合理。”
盈持听着,点了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
“眼下忙得紧,等过两年闲下来再慢慢地打听、慢慢地查实吧,不急。”盈持形容淡淡地,她真不急这些,“你该晓得,在室女的难处,我与小素未必会比当下更自在。”
照眼下掌握的消息来推断,有同宗的叔伯兄弟,恐怕会大受掣肘,还会遇到一堆烂事!
等蒋矛应下了,方又问:“老太太给红契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我照姑娘的吩咐找老太太拿红契,老太太起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都没说,就去箱子里将两张红契摸索出来给了我。只是后来老太太教带话给姑娘,说原本也是有两个孙女的,与二位姑娘年纪也相若,可惜都没了,就拿二位姑娘当孙女看待,想着将二位姑娘养大了,将来老去好有人送终。”
盈持听着蒋矛转达的这些话,鼻子不由得一酸,李嬷嬷是个懦弱而诚实的小老太太,走路总是迈着小步,踽踽而行,有时不小心踩到路上的小石子,也会绊得摇摇晃晃,说话更是小声轻气,连笑也极轻细。
她从未见李嬷嬷大声过,就连生气都不曾见过。
看着她们姊妹俩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只有慈爱,看到她生病或者挨打,会心忧不安,掩着袖子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