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苏鸣鸾和郎锟铻二人同时叫出了声。
山雀岳父双臂一抱,往身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看热闹。他用余光瞥到了祝缨,想看祝缨又是个什么反应。
祝缨没有出声,路果和喜金各看了自己的外甥一眼,又转回来带点期望地看着祝缨:“大人,这可是笔好买卖呀!”
苏鸣鸾道:“不妥。”
郎锟铻也说:“不好。”
喜金转向郎锟铻:“哪里不好了?大家都得好处!你上次不是很痛快的吗?”
郎锟铻的心思不好明说——位置不一样,两家本来就不接壤,喜金路果与艺甘家是紧邻的。针对艺甘家,喜金等人能分到土地,他们的地盘越打越大,实力越来越强,那他郎锟铻不就矮了吗?现在跟给祝缨搭把手对付索宁家时的玩法不一样了。
路果也问外甥女:“你家得了许多寨子,却拦着别人吗?”
苏鸣鸾并不是完全不想,半个索宁家解决了她一个巨大的难题——苏飞虎。现在那半个索宁家她还没消化完,玩法变了,她得设法直接管理这些地方,这是需要人力和时间的。要打也不是现在。
她对路果道:“我不拦舅舅的好事,舅舅觉得现在同艺甘家见血是一件好事吗?”
“怎么不好?”
苏鸣鸾道:“就算你赢了,你能管好这一片地方吗?管不好,他们就会变成山匪、变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不时咬上一口。咱们才安稳下来,您不想接着过安稳日子?”
郎锟铻马上跟进,说:“阿妹说得对!以往,咱们不怕打,现在当然也不怕,可不划算。”
山雀岳父只管看着祝缨,祝缨也回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她也不愿意在此时与艺甘家动武。苏鸣鸾所说也是她所想的原因之一。
祝缨问路果、喜金:“朝廷强大吗?”
两人都点头,旧日的仇怨虽然还在但都按下来了,就是因为见识到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也见识到了皇城的威仪。现在对祝缨提议,也是想借一下祝缨的势、朝廷的力。
祝缨道:“以朝廷的强大,也接受我对你们纳羁縻的提议,而不是再兴大军。是不是?”
郎锟铻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祝缨道:“我的道理一直都摆在这里,索宁家如果肯合作,我也是会答应的。但是他贪婪,贪婪不好。你们与山雀(山雀听到叫他欠了欠身)都是年长者,对以前的事都还记得一些,以往常有官员拉一家、打一家,又或挑拨离间。我俗来没有这样做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苏鸣鸾放松地一笑,想起来当年阿苏家对一个福禄县令提议一起攻打塔朗家的旧事。
路果和喜金的脸色都不好看,苏鸣鸾与郎锟铻更加放心,山雀岳父终于开口了:“大人说的对!咱们怎么能胡乱欺负人呢?又不是山匪!”
苏鸣鸾马上说:“咱们当然不是山匪,要是将他们就要变成山匪,到时候寨子里就再没一个安生的日头可过了。”
郎锟铻道:“他还跑去找他的西卡亲家了,咱们也不知道真要打过去等着咱们的会是什么。西卡家有金子,能买许多东西。”
所有人都反对,路果和喜金只得悻悻地闭嘴。
祝缨道:“我并不愿意动刀兵,你们各家的恩怨我也尽力的化解。我一向都是这么做的,还望两位能够明白。
谁像索宁家那样挑衅我、向我提出过份的条件,我是万不能答应的。如果以后他们挑衅了你们两家,咱们都不会坐视,怎么样?咱们才是自家人。
以后如果他愿意不计前嫌,大家还是照老样子,他与你们二位也是同族。和气生财嘛。”
苏鸣鸾和郎锟铻又劝各自的舅舅,路果和喜金得到了一点台阶,嘟嘟囔囔地不再坚持了。喜金道:“那就听大人的吧。”路果跟着点点头。
祝缨道:“其实,艺甘家肯定有不甘心的人,让艺甘洞主为咱们拢住他们,不放出来给咱们惹事,也挺好。”
苏鸣鸾在心里记下了这一句,以为非常之妙:一把芝麻洒地了地上,一粒一粒的拣可费力了,扫起来拢成一堆,一把就攥起来了。
山雀岳父道:“他是个胆小鬼,不值得咱们浪费时间。惹到了咱们,咱们再动手就是。大人,您可有半年没到集市里来了,瞧瞧去?”
祝缨笑道:“好啊。”
一行人起身,路果和喜金觉得没意思,不去,祝缨与其他人一同出去看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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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里很热闹,祝缨等人在这里转过一圈便罢。他们本非为了逛集市而来,不过往外一转,给路果和喜金一点时间化解尴尬的心情。
走不多时,苏鸣鸾就指着一个卖银饰的摊子说,说:“看到这个我就想起哥哥来了,他要去他那寨子里看看,我得嘱咐他几句。义父,我找他去了。”
祝缨道:“跟他好好说。”
“哎。”
祝缨也往那一片明晃晃的摊子看去,索宁家那一片地方上是有银矿的,她也分到了一些,银子可是个好东西啊!她拿起几支银簪看了看,每支做得都有相似之处又都不一样,顺手买了一匣子。给了摊主一张条子,上面有她的私印,填了数目。
别业本身也会买进、卖出,也有钱款的积蓄。摊主拿着她的条子,就可以向别业兑换。
摊主见她这笔买卖不小,给她挑了个很好看的木头盒子,上面带一个小铜锁扣,边往匣子里装簪子边说:“我这里的式样都是最好的,您买得多,这两样是送您的。”
说着,又取了一块小花布,包了一对耳坠、一只戒指,都是银质,样子也很质朴。
祝缨将戒指往手上一戴,耳坠往袖里一装,接了匣子问郎锟铻:“不带点儿回家?”
郎锟铻道:“这个不好,我都是往远处买更好的。您也换个更好的买吧。”
摊主敢怒不敢言。
山雀岳父笑着摇头,拖他走了:“来来来,我告诉你,更好的也要,这样的也要……”
几个人就此分开。
祝缨揣着东西往别府里走,见到袁管事正在别府门前安排人洒扫之类。袁管事忙给她行礼,祝缨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人,看看路果和喜金干什么了,别让他们闷坏了。”
“是。”
祝缨将一盒子长长短短的簪子拿到后院,到了一看,祝大又去庙里了,就将耳坠给了张仙姑,又给她挑了两根簪子留下。余下的往自己房里一扔,接着就叫来侯五:“老侯,你的活计来了!”
侯五难得在祝家笑得谄媚:“嘿嘿,大人是要我带兵了?”
祝缨笑道:“是啊,这个你在行。守城的祝兵你认识了吧?”
“嗯,那小子是个好货!”
祝缨道:“那你就带着他,将别业里的青壮训一训。”
侯五搓了搓手,咳嗽一声,显出神气的样子来:“要说旁的,老侯我是不行,要说带兵,那是可以的!当年那些生瓜蛋子补了来,独我带的人死得最少!”
祝缨道:“你能带多少人?”
“一、二百不在话下!再多些我也带过,当年……”
侯五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说了许多当年的事情。
“那次我本来是带十人的,校尉顶盔贯甲站得太高,被人给射死了。我一看,这要是没人管,就要溃败了,乱军裹挟,我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
我就站了出来!说,大家不能乱!得给校尉报仇!弟兄们就稳住了!几百号人呢!我就带着他们还照原先的布置来干,我带得好,那一仗咱们大胜!
当时将军答应我,给我升校尉……”本来升上去了,结果得罪了一个公子,给他又降了之类。
祝缨问道:“你这个校尉干了多久?”
“呃……半、半个月……”
祝缨心道:那就是没干过。报功的结果半个月下不来,半个月侯五可能就是将军“从权”安排的暂代。危急时刻能顶上,倒也有些本领。他也立了功,报上之后就转正式了。
综合表现,祝缨觉得几百号人是吹牛,但是一、两百人他应该有这个本领。
侯五叹了口气:“就坏在这张嘴了。送上兵部的名单本来有我,就被抹掉了。”然后就一路往下滑,运气越来越糟糕。
祝缨道:“你先练着。”
“哎!不用个月就能大变样!去年我那是没认真操练!”
“已经显出不同来了。你现在认真起来,个月我要看到成果。干的好了,然后再从各寨里抽丁轮训。”
侯五两眼冒光:“那是、那是,那些小寨子也不能没人管不是!”
“那你收拾收拾,去仓库挑一件自己喜欢的兵器。”
“是!”
侯五欢喜地走了。
祝缨又低头整理“别业”的各项安排,土地、房屋等都有定制了,接下来是建各种工坊。此外就是“别业”管理。
“管家”的式样得变一变,她决定照着山下衙门的设置来。其中“官吏”要通过考核选拔,包括下面小寨的管理,都得识点字,最低要求是能把识字课本给记熟了。
这就要用到小学堂,她对胡师姐道:“胡娘子,将你的弟子们叫来吧。”
“是。”
所谓弟子,就是之前从别业里带下山的男女护卫,都会一些官话也识了一些字。祝缨给他们派了任务:“先把别府里的人教会。”
别府里的护卫、仆人学习的条件并不好,官话更是糟糕。先给他们弄会了再说。不然祝大、张仙姑住在别府里,主要靠项乐、黄管事等人翻译,未免有些困难。
当下排班,护卫轮值,不当值的时候就都学习。别业里的小孩也是,农忙之类的时节肯定不行,有闲暇也还得学。
“管事”们暂时不撤换,等这批人里有出挑的露出来了,再替换。
祝缨又检查了自己的收益,着手开始做收支预算之类。她要把“官吏”变成与山下衙门一样,领固定的薪俸。这样才能对他们有进一步的要求。否则像黄管事这样,自己还带俩学徒干木匠买卖,就没立场禁止他发“发饷”的时候揩一点油。
人家也是要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