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直行到叶永甲的面前,恰好停住。他听见车上的铜铃不响了,微微抬头,看见那象征皇帝的金黄色帷帘,便又惶恐地低下了头。
“陛下问你,你在南京可曾遇得不顺么?”总管沈竟上前说道。
叶永甲先是一愣,赶忙回答:“没……没有……陛下为何如此相问?”
沈竟笑道:“无非是陛下南巡这几日,见叶知府治理有方,使南京大体无事,料汝必为辛苦,故而令你少吐衷心之言,厚加赏赐。”
叶永甲的心中泛起了几许波澜,目光明亮起来:“臣绝无胆向陛下讨要赏赐,此皆臣分内之事,若诸官吏不鼎力相助,恐吾之官勋禄位即当不保矣。所以臣独求赏则是于众不公,切使不得。”
沈竟又说了念其苦劳等语,可叶永甲屡次拜谢不从,皇帝只好在车内向沈总管点了点头,方才作罢。
銮舆又起程了。叶永甲远望着飘扬的尘土,逐渐清晰了皇上拉拢自己的用意,那便是铲除柳党。这个目标虽是艰辛,但他仅仅为了报答皇帝的信任,也情愿赴汤蹈火。在他那毫无根据的印象里,皇帝似乎是个谦逊温和,富有正义感的天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柳镇年丑陋的嘴脸相对比。忠君爱国,叶永甲终生的理想,必须赋予它某种温暖且强劲的色彩,方才能成为世人认定的标准。但他并没想另一个问题:是标准出现规定的世人,还是世人潜移默化地制定了标准?他至今仍不在意。
“叶知府,叶知府,柳大将军来了。”一名官员拍着永甲的肩膀,方才使他猛醒。
“哦。”他向那人作了个揖,便恭敬地站在队列当中。
柳镇年身骑一匹黑马,身后跟着晏良、桂辅等,两旁站着凶神恶煞的士兵,几双尖锐的眼睛盯着众人,没有人敢伸出一只脚,没有人再东张西望,这样恐怖的场面令叶永甲浑身发麻,心脏突突地乱跳。
但见晏良稍动眼色,便有个官员自人群中走出,一拍掌,几个小吏捧着三碗酒出来。
叶永甲知道这酒是敬柳镇年的,万和顺与陆放轩又不肯轻出,只好自己跟着出来,拿了一盏酒,向其躬身作揖:“柳大将军自驻南京,令古城添色不少,今日欲走,下官实在难舍,请饮三杯,再走不晚。”
柳镇年素敬叶永甲一表人才,甚喜其能有此举,便扔下马鞭,纵身跳下马来,回礼道:“知府之情意深重,本官这便领了!”
说罢,扬脖就饮,满满的杯子已是空了。
叶永甲又拿起第二杯来:“柳将军,多日承蒙厚爱了……”
“厚爱这话实是言重了。我本该同你奋战到底,然而出了这档子事,反将你扔在南京,心中尚存愧疚。这杯我喝了,算是祝知府一帆风顺,来日或能京师重聚!”说罢,也一饮而尽。
叶永甲却对此无动于衷,自己只是他丢之无用的棋子罢了。这般想着,知府已举起第三杯:“最后一碗酒,望大将军平安归京,使天下生民心安。”
柳镇年接过酒,只是哈哈大笑:“谢知府的一片好意,此酒也权当我敬你啦!”遂将碗中热酒悉数倾洒于地,然后翻身上马。
“廷龙,这酒祭祀此土,同样佑你平安!”柳镇年猛一甩鞭,整个队伍紧随车驾而去。
京师连降了两日的大雨。乌云犹如一张漆黑的铁网笼罩住天空,一点日光都透不进来,真可叫人窒息。
这对被幽禁的太子却没什么影响,他只是听着哗哗的雨声,手捻油亮的佛珠,闷坐在寝殿祷告。
轰隆……轰隆……咚!
突如其来的震雷声令他心口一紧,念珠从手中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