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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杂院的晚饭做好,二超子就和徐从一道前去拜访赵家。有了一个官面上的身份,尽管只是个团长的卫兵,但赵老爷也不敢小觑,在徐从和二超子迈入前院没多久,他们一大家子就上前迎了过来。
“贤侄,这位是?”
赵老爷看向徐从,明知故问道。
有门子通禀,他知道来人的身份。
“是小宝子的爹。”
徐从做起了介绍。
如今的二超子和以前的人力车夫已经不一样了,得小心伺候着。
他在路上也想好了说辞,照顾二超子体面的说辞。
“两年前,超叔家逢大变,迫不得已,将小宝子卖到了赵家,父女骨肉相离。也幸得赵伯父援济,暂时收养了小宝子。今日过来呢,是我做一个说客,希望赵伯父能让父女重见,再叙天伦……”
这一番话熨帖极了。不仅是赵老爷露出了笑容,就连一直板着一张脸的二超子亦面色舒缓了一些。
卖儿鬻女可不是多么好听的事。这种人在任何地方,都会被人指骂是顶没出息,遭遇世人冷眼。然而换一个说法,就容易令人接受许多了。
“赎人就是赎人,几块钱卖的,我再花费价钱买回来就是。这些年当兵吃饷……也积攒了一些钱,应够赎我女儿了吧?”
就在赵老爷准备咳声接徐从的话时,二超子却突地冷声出言打断。他从军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小袋银,具体的数不知道,但拿出来时,袋子里的银圆互相碰撞,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银响。怎么看,都有二三十枚银圆。
指望一个大头兵拿出这么多钱不太现实。
徐从心里咯噔了一下。
大牙婶说的是没有凭依的风言风语。可他经历过二超子的窃银,清楚知道二超子落草为寇并非是什么天方夜谭,而是真有可能发生的事。
一个兵匪,就是潜在的凶徒……。
赵老爷的面色瞬间僵了一下,他拱了拱手,“这位老总,钱就不必拿了,人你带走就行。这两年,我赵家没亏她吃、没亏她穿,每月还有月银。没亏待过她。”
“咱们还是乡邻。”
他强调道。
一旁的赵太太亦说:“老总,小宝子我一向是当做干女儿看待的,每天也没让她去做重活。也是您这个当爹的不在,不然少说也让她拜我为干娘。她可乖了,我的几个女儿早年间出嫁了,她和我的二女可像了……”
赵家的两个主子都发话了,只剩下赵嘉树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徐从心知,赵嘉树虽然年少老成,但心底还是有点傲气的。二超子这样的人,要不是仰仗着一身军皮,什么也不算。说的难听点,人命如草芥,若不是当年大牙婶在赵家做工,给二超子帮了腔,就小宝子这样年龄的女孩一般宅邸连要都不会要。
充当婢子的女孩,最好是七八岁入门。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好驯养,没野性。要是年纪小,还得养几年,干不了重活。要是年纪大,十几岁,那么就会勾引当家的老爷、少爷……。
二超子不是个念恩的人!
“该多少钱,就多少钱。钱……我是不缺的。”
“要是直接带走了我女儿,指不定外面的人会怎么戳我的嵴梁骨,骂我的十八辈祖宗。”
二超子晃了一下银袋。
“徐从,你看这……”
赵老爷面泛难色,他转头看向中间人。
一点银钱,赵家还不缺。收了钱事小。但他摸不准这个“老总”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收钱可能会有后患。
徐从见此,心中暗叹一声,上前劝道:“两位伯父不如各退一步,
小宝子以原价赎回如何?至于这两三年在赵家的花销,就当是情谊。”
此时的小宝子已经和被卖时迥异。他在赵家见过几次,细皮嫩肤的,虽谈不上脱胎换骨,但和高门小姐也差距不大了。如果现在变卖小宝子,肯定就不是以前的价格了。
所以赵家让二超子以原价赎回小宝子,确实是退了一步。
当然,在明面上,就不是这说法了。而是两方人都讲了情义。赵家照顾小宝子是为了救助乡邻,二超子不肯让赵家吃亏,偿还了本金……。
“老总,您看?”
赵老爷忐忑问道。
二超子点了点头,打开银袋,取了三枚银元,递了过去,“我闺女卖了两块五,现在我给你三块,不欠你的。”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话音加重了一个度。
想做个光鲜的人,又小家子气,背后有瞎瞎心思。徐从看到此幕,一下子就明白了二超子的想法。与上一次先还他病钱再窃银没有什么两样。
“爹,你来了……”
赵老爷收银的间隙,兰花带着小宝子来到了前院。小宝子在见到亲爹的时候,模样有点怯生生的。她走了几步,“爹,你来看我了。”
父女二人相距十几步。
小宝子却不肯上前了,没人拦着她。
彷佛无形间有一堵高墙挡在他们前面。
三年的时间不长,很短很短,大家都没怎么变。可于七岁的小宝子,三年的时间,很漫长很漫长,她大概已经忘了对墙那边的生活了。眼前的人,因血缘亲情,她知道他是谁,但只觉陌生。
“小宝子,爹给你买了拨浪鼓。”
二超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拨浪鼓,弯下腰,笑容满面,“爹记着你的话呢,拨浪鼓给你藏好了,没丢,它还在。爹带你去享福……”
一步,两步。双丫髻的小女孩动了,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兰花。兰花是训导她的婢子,算是她的姐姐、师傅。兰花投出鼓励的眼神。她又动了,脚步越来越快,直至投入了军装汉子的怀里。
紧接着,拨浪鼓两侧的小弹丸敲打鼓面,传来清脆的鼓响。
这鼓响从赵家的前院持续到了后院。在路过廊腰的时候,不料却引起了赵家狗的犬吠。犬吠声盖过了鼓响。随即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不,是枪声,赵家的人在去年听过枪声。他们应急似的,蹲在了地上。枪声一响,万籁俱寂,只剩下了一条濒死的狗的呜咽哀嚎声。
锁链碰撞的轻响又随之而来。
血泊中的狗站起来了。它被绑缚着,锁链绷紧有如一根笔直的箭。它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朝对它开枪者回以最激烈的吠骂。
这吠骂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它血流尽了,狗腿和狗身上都是鲜红的血液,被鲜血濡湿的黄色狗毛一绺一绺的。扑通一声,它倒地不起,黑色的狗嘴微微张合,似乎想要竭尽全力再喊一声。可它的喉咙动了动后,终于平息了,死在了那里。
“女儿别怕……”
“爹已经将它打死了。”
二超子将勃朗宁手枪重新装回了腰间的枪盒里,他转过身,安慰着身后因狗叫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