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影疏斜,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孤月明亮照的墨蓝色天空更加寒寂,点点雪花在月光下倾斜,宛如银河流转,灿然神秘。
慕娉婷在瑶华阁处用了晚膳,与林清萸坐在里屋绣图样,两人先用笔勾出样式,再互相挑着好看的用针勾出形,慢慢完善。
绣样时,慕娉婷忽道:“都过了这些事日,灵心宫那边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泠嫔还真是沉得住气。”
林清萸默然,不知该不该将浣衣局宫女被牵连之事告诉慕娉婷,见窗外风雪声起,呜咽如泣,背后兀地感到阴凉一片,心神颤抖,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等人半天未语,慕娉婷捻着针线,抬眼瞧她,见人心神不定,眼神游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拍了拍人手, 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在想泠嫔这事万一传开……”
“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开!”慕娉婷眼神严肃, 将绣了一半的花样放下, 叹了口气, 继续道:“这种事最忌张扬,算是流言也不能传到皇上那里去。”
“姐姐想到此为止, 暂退几步,明哲保身?”
慕娉婷轻轻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这件事若让人空口无凭地说出去, 皇上必定雷霆之怒,彻查下来,怎会不知幕后行事之人呢?”
现下的确不是一个收网的好机会,虽然之前用血碎块充作泠嫔衣物上的秽物,但证据销毁的太快, 唯一可以作证的浣衣局宫女还投井而死。现在可以说是时机未到, 只能静心等待, 重新谋划。
林清萸想了想, 道:“当时浣衣局管事的方嬷嬷也在场,去找她作供人可行吗?”
慕娉婷捧着手中温热的茶盏去, 缓缓饮了口道:“不行的, 这些老嬷嬷何等精明, 她怎么肯舍出自己一把老骨头帮我们做事呢?更何况我们如今只是贵人, 想用银子砸得她去当泠嫔丑事的证人, 难于上青天。”
窗外风雪声大,似如虎啸,其势几乎要将瑶华阁的花草连根拔起般,枝叶碰撞摇曳, 几欲断裂。
从进宫以来, 诸多祸事接踵而来, 若不是整日这般谨小慎微地活着,说不定现在也就成了这茫茫白雪下的一缕幽魂了。
她透过窗看着被吹得摇晃枝影,骤然想起那个爱侍弄花草的辛答应来。
若只有一面之缘, 她只会认为辛蔷是个有潇洒的女子, 可辛蔷进宫后便为敏妃做事毒害常绣茹陷害于她,皇上降她为答应禁足后,命人铲了其宫中所有花草。而她解禁后又不知为何人办事,给沐答应的一碗滑胎药,送走了龙胎,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毫不体面。
林清萸极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般说道:“慕姐姐,你说心怀谋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辛答应本来与太后关系很好,她只要孝敬好太后便可步步平稳,可偏要与她人为敌,甘做棋子,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姓名。”
慕娉婷倒好奇林清萸怎么突然伤感起来,轻言笑道:“即使心怀谋算也不能定人好坏,有些人是专用来害人;有些人是专用来自保的。而辛答应明显选了前者,依附太后的确也能保她平步青云,可人各有志,谁都不能左右别人是否作恶,我们只能决定自己要做的事。”
是了,人各有志,只要约束好自身便足矣,林清萸心中忽然释怀,扬唇道:“姐姐真有圣人风范,一开口,便叫人豁然开朗。是清萸有些胡思乱想了,平白让姐姐宽慰我这许多话。”
慕娉婷神色一暗,缓缓道:“我哪里就这样好呢?众生皆苦,诸恶莫作,父亲常常教导我的这句话至今犹言在耳,我竟全弃了。”
林清萸坚定道:“姐姐,若是别人不招惹咱们,咱们又何必出手,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报应不爽,本就应该。”
“说得对。”慕娉婷视线上移,落在林清萸额发上那支水芙蓉翠钗上,眼前一亮:“不聊这些了, 我看妹妹头上的发钗很是别致,可否借我一观?”
林清萸摸到头上那支芙蓉玉钗,朝人确认道:“是这个么?”见慕娉婷点头,将钗子拔了下来递给人。
慕娉婷小心地接过,仔细欣赏一番,目光流露赞叹之色,道:“妹妹是从哪儿得的这钗,样子实在精巧呢。”
“这钗是皇上赏的,是我晋常在那晚李公公派人送来的贺礼。”
慕娉婷将钗子还给人:“既是之前得的,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林清萸指着钗头给人:“姐姐你看,这钗上有一个关窍,要转动钗头,镂空银环里的花瓣才会出来。之前我也当这只是个普通的翠玉钗,每日戴着不曾留意。”
慕娉婷惊讶道:“皇上对妹妹还真是疼爱有加,这样精巧有趣的东西,我是从未见过。”
林清萸收起那钗,神色温柔宁靖:“姐姐别这样说,皇上只是起了兴致让宫人随便打造的,什么疼爱有加,实在说不上啊。”
“妹妹可不要妄自菲薄呢,前朝事忙,皇上是甚少踏足后宫,可皇上对妹妹的心意却比对旁人都要重许多呢!”慕娉婷蓄着笑容,柔声道:“哪天若得个皇子,就更好了。”
林清萸羞红了脸,低声道:“姐姐别取笑我了…现在说为时尚早。”
“妹妹不过比我晚两个月,怎么还会为时尚早呢。”
说起皇嗣,林清萸不禁陷入沉思,口中不经意地喃喃说起:“皇上自登基以来有两位嫡子,但都不幸早夭,如今只有大公主养在太妃处,其生母丹妃也因难产而亡,真是可怜。”
宫中最忌谈论皇嗣这些,慕娉婷忙开口提醒:“妹妹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后知后觉,林清萸见慕娉婷如此严肃的样子,才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吓得吸了口冷气,拍着胸口道:“刚刚也不知是怎么了,就说出这些话来了,幸好姐姐提醒。”
此时,菱巧掸了掸身上的雪,进门道:“小主,玉常在求见,不知您是否请她进来?”
玉常在住在关雎宫,和敏妃同一屋檐下,明里暗里都算是敏妃的人,之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如今她漏夜拜访是何目的?
林清萸思量片刻,道:“外头风雪大,请玉常在进来吧。”
未几,只见门口处已站着一名身形纤弱的女子,女子丹凤眼眸微微低垂,紧紧抿唇,将身子退在房檐下,时不时颤抖着,像一朵冷风中含苞未开的桃花,十分拘谨。
“玉常在快请进。”
话音落下,沫儿过去替玉常在解了外袍,将雪拍了拍,将一个手炉递到人手里,为其带路。
玉常在怯怯地跟过去,见了林、慕二人,恭敬行礼:“给瑾贵人,清贵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