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后山上,释空一脸平静。
“小僧以为师兄之言有误,我佛慈悲,不该如此。”
迦南佛子悄悄挑了挑嘴角,依旧带笑。
当日在镇江楼南寺论佛之时,他曾输给释空。他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当日不过是比武输给道门道子他便敢在镇江灭佛,挑起佛道争端,更何况当日被释空在佛法上落了面子。方才那番言语,他本就有钓起释空之意。
果然,鱼咬饵了。
“师弟以为何处不对?而今乱世,苍生皆苦。我佛慈悲,广宣佛法,渡世间苦厄,不正是我辈僧人所求?昔年佛祖割肉喂鹰,舍小我以成大我。乱世之中,正是我佛广救世人之时。”
释空摇了摇头,“广宣佛法自然不错,可小僧以为佛法虽有千端,可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导人向善,怜悯世人,昔年佛祖割肉喂鹰也是如此。依师兄所言,欲宣佛法便要广开佛寺,小僧以为不必如此。”
“如何有佛?佛自何来?昔年佛祖也不过是独身一人,可千百年后,世人皆知有佛。为何如此?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而已。一人行善尚有千百人知,只要咱们佛门之人能够深入百姓之中,救危扶难,日后天下之人自然知佛,自然礼佛。”
佛坛下,朝清秋微微错愕。一路北来,他虽然觉的释空与他所见的僧人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而今看来原来是在佛法上。
迦南佛子笑道:“释空师弟说的有些意思,师兄如何不知身行救济才是我佛根本,可而今天下大势如此,众生皆苦,而我佛门才有几人?即便佛门之人倾巢而出,又能救急几人?大势之下,人力如何抗天威?倒不如广宣我佛门威仪,使天下百姓皆信我佛,到时入我寺中烧香拜佛,所救济之人自然会更多些。”
“再者亲身救济又要费时几何?建寺宣扬,广宣我佛门又要多少时日?而今佛道之争只在朝夕之间,我佛门等不得。”
释空忽然沉声道:“在师兄心中,苍生与我佛门,孰重?”
此言一出,鸦鹊无声。
迦南佛子却只是沉默片刻,轻声道:“若是盛世,佛门大兴,自然是苍生为重。毕竟,苍生才是我佛门根本。可若是乱世之中,佛门势微,自顾不暇,自然是以佛门为重。”
佛坛之下依旧无人言语。
说到底,佛门也是宗门。哪怕教义之中白纸黑字的写着救济苍生,可事到临头,无论是谁,终归是要想着先活下去。
迦南佛子望向释空,反问道:“这便是师兄的选择,不知师弟的选择又是如何?”
释空不曾迟疑,“自然是苍生为重。”
佛坛上,迦南佛子挑了挑嘴角。
佛坛下,朝清秋苦笑一声。
“释空师弟,你我而今各有所执,那不如将决定之权交给坛下的众位师兄。你看如何?”
释空点了点头。
迦南佛子沉声道:“与释空师弟想法相和者,请上前几步。与我想和者,静在原地便是。”
片刻之后,只有寥寥数人上前几步。
迦南佛子笑了笑,“释空师弟,看来这次是我胜了。”
释空皱着眉头,想不出自己错在何处。
佛坛下,朝清秋将手拢在袖中,默然无言语。释空不明白,可他自然明白。今日两人在佛坛之上争论的与其说是佛法,反倒不如说是在这乱世之中,佛门应当如何图存。
一个是广建佛寺,招纳信徒香火。一个是亲身入世,救危扶难,历千辛万苦。
一家灾荒之时的粮店,明知低价放粮可以救济灾民无数,可为何依旧大多是囤积居奇?
人心私利罢了,今日迦南一言,已经是拢住了人心。
今日佛坛论佛,想来争的也不止是一个金鼎论道的人选,只怕也会选出日后佛门的领路人。
论佛法自然是释空更高些,可作为掌舵之人,他着实不如迦南。
掌舵之人,个人好恶,倒是没那般重要了。
越是登高,越无悲喜。
学佛多年又如何?切莫高估了人性。
有人在他身边叹了口气,语调悲凉。
朝清秋笑道:“今日之事,不正是住持期望之事?”
悬空寺这些年来不曾出山,身侧的这个富态僧人早已经是佛门之中的掌舵人。能在虎狼遍地的秦国将白马寺发展壮大,甚至更进一步,他又如何会是一个简单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