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街道,艳阳高照,这一日是大暑刚过,到处都蒸腾着热气,河边柳叶都蔫成卷儿,酒肆旁的树上,有蝉叫声声。
天气燥热,若是没要紧的事儿,镇上人大半不会出来行走,镇道虽窄,除了道旁树下打盹的卖茶人,半晌没个人影过来。
庄彻吃过午饭,也嫌着这日头太毒,便叫了一壶茶,微敞了薄夏衣的怀,倚在酒肆栏边吹风,日子虽然静好,多少有些无聊。
明荃慢悠悠晃上二楼时,看到的他正是这种懒散放空到几乎象是个活死人的样子。
一个瘦削没精神,阴气沉沉毫无阳间感觉的二十八九岁的活死人书生,虽然面目还是一如她喜欢的秀气养眼。
庄彻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回过头看见的明荃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容貌衣装干干净净的二十八九岁女子,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女子若不打理自己的面貌,不施任何脂粉,素面便会因无调色而显得极普通,明荃显然并不在乎这些,空着一张脸,轻松自在。她用一根玉簪把头发束起,脑后未结髻显出老姑娘的身份,衣裙也不过是简单的束腰宽松模样,见腰身而不显曲线。
她摇摇摆摆而来,稍抬手向庄彻作了个揖,便要往他酒桌对面坐下去。
庄彻不快地眉毛皱一皱,袖子一扫要赶客。
醇厚但不伤人的内力直卷过去,要将这女子扫走。
明荃只微微一笑,抬袖亦是一卷,那如海潮般的来力便化散无踪了。
他未用三分力,她亦只用两成功。
这二人身上的本事在世间算到了顶,所以倒也不必需三百回合才能探出对方的底,这一手来回也就够了。
庄彻忽然就觉得无聊的日子有了点意思,江湖上他们同年岁的人,能这般接他招的一只手数得出来,这里面,并没有一个女子。
“你是谁?”他便任由这女子往对面坐下,被暑气蒸得没精打采的眼睛里泛出一点生气来。
“明荃。”明荃的语气轻柔,招过小二也要了壶茶,回头见庄彻若有所思,知道他并未想明白,不禁笑起来,“二十年前你代少主子去小松山与我签约,若记得倒是奇了。”
庄彻想起二十年前的协约上确曾是签的此人名字,淡然冷笑一声。
什么跟什么呢?那仿佛是前一世的事情,他们算不上故人。
庄彻继续倚楼吹风,明荃见这厢风景甚好,倒也不急着搭话,先托着腮帮子把楼前楼后眺了个舒服。她看景,庄彻打量她,两边儿都大大方方,毫无忌讳。
不多时,明荃的茶也奉了上来。
“找我有事?”等到庄彻觉得把眼前这人看死了大概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后,他开口问道。
“没事。只是你代签约的那人死了,我无事可干,便来瞧瞧你。”明荃慢慢呷口茶,神态轻松,“看来你也是轻松得紧,竟如我一般的无聊么?”
明荃的壶里放了桂花,庄彻闻见对面飘过来的若隐若现的清香,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也不介意聊聊天。“太热了。”
“哈?”
“太热了,都不想打架。”
明荃嘴角泛起笑意,那种了然于心的笑意。
“十年前的三伏和三九曾远远见过你,那时你身边似乎颇有些寒暑不计风雨无阻的人在打架?”她想起了往事。
“都死光了。”他淡淡回答,“十年前的三伏和三九?你也在长湖?”
那是江湖风急浪高的一年,也是兵荒马乱的一年,世间太多的血腥和争斗,几乎无人能逃脱。
“我在,有要保护的人。”
庄彻知道那人是谁,但不知道那人也去过长湖,他记得那人死了有两年。
“现在没有要保护的人?”
“死光了。”她的回答亦淡淡。
江湖夜雨十年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庄彻的声音冷冷:“你的那纸卖身契与我并无关系,没了主子也与我无关,想看什么随你,只是不要碍我看风景。”
明荃仍是好脾气地端着清清的香茶,“你这蠢人,想什么呢?恶人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先不与你计较。”她笑道,“且不说我认不认有无主子卖身契这种说法,便是我想看什么,你管得着么?”
庄彻面色一沉,这世上本无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人,他也不喜欢有那么一个。
他右手握茶杯,左掌如刀刺向明荃颈间,掌尖有剑气迸出,隔空削铁。
对面女子将茶盅交左手托着,右手握拳上抬,瞬间格住刺过来的掌剑气,剑气消弥。
顷刻之间,二人虽身形未动,各持一杯,空着一只手却已经来回互博几轮。
都走的是刚阳路数,大开大合,不相上下。
江湖上的女子因天生力气体格所限,便是师出大家,招式中也多少有些阴柔优美,明荃的动作却不会让你意识到出招的是个女人,既不野放亦不柔含,洒脱中正,若硬要说有什么风格,他二人其实差不多。
是个有意思的人。
再搏也是浪费时间,有了这个认知,两人便同时停下手来。
虽说不算愉快,毕竟太久没有见到可以放手打一架的对手,心里还是痛快的。
“你要什么?”庄彻忽然生起了好奇心。
“早说过我只是没事找事干,看看你能否活过一年,看够了就走。”
“信你个鬼!”
“管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