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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家的媳妇

赵文娟家附近,有一口大水塘,周边砌着石块,村里的主妇们,常聚集在这里清洗东西。有一回,赵文娟在塘边洗雨鞋,忽然发现池塘石壁边上凑着好多青黑的小虾,寻思着这东西弄汤一定鲜得很,也不会油腻。便爬到自家阁楼上,翻出已被搁置多年的“虾挞子”,领着两个儿子一块,在池塘边用“虾挞子”捞虾。不到半个钟,便捞了两斤多浑身青黑的小米虾,清青一色的眉豆般大小。隔壁家太婆见到桶底密密的小虾,艳羡不已:“啊也我天咧,密密麻麻,屎缸蛆一样的喔?”赵文娟让太婆兜起围裙,捧了两大捧给太婆拿回家去让她炒来吃,说能补钙,太婆笑得合不拢嘴。

在邻居们眼里,像赵文娟这样,一年到头全职在家照顾瘫痪的婆婆,还将老家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是许多亲生儿女都做不到的事情。虽然赵文娟总是在抱怨辛苦、总是在和村人控诉“这尿不湿已经是买的是最贵的了,婆婆还是撕扯……”“头发给她剪短了,她还不高兴发脾气……”“看到别人吃肉,她就哇哇叫,又不能给她吃……”“又从床上翻下来了,不晓得她想做么事……”可是村里人都对张家能娶到这么好个儿媳妇羡慕不已,无论是当着赵文娟的面还是在背后,都是交口称赞。

现如今打工方便,四海五湖,儿女们的婚配更是由不得父母,常有异地结缘的。可在老一辈人心目中,无论是嫁女儿还是娶儿媳,还是自己地方上的人靠谱。知根知底,熟门熟路,即使有点小毛病,也容易受舆论的影响,不致太过出格。外地的可就不一样了,动不动一拍屁股走人,管你怎么想。

像赵文娟这样的儿媳,一村人自小看着长大,人品心性,大家心中都有数。有个什么事,两家人之间也方便照应,亲戚走动起来,也都热闹。

可是像前村老蔡家的那个湖北儿媳,乡亲们的议论可就不好听了:“简直就是要不得呀,听说厉害得不行。”“也没个媒聘之礼,在外头谈恋爱怀了孕,就直接过来结婚了。”“嫁过来几年了,人都没看到几回,春节回来村里,都不知道叫人。”“同她说话,又听不懂,见人也不晓得笑,苕得死!”“隔得山长水远,语言又不通,两边亲家之间几年也从不走动,跟陌生人一样,一点儿都不热闹。”“生下个孙子,也不放家里养,爷爷奶奶想大孙子,都不敢出声。”“老蔡家这儿子,婚前还往老人跟前跑得勤一些,过年过节总会回来几趟,现在结了婚,倒好像被拐跑了一般,一年难得回来几天……”

老蔡家的儿媳名叫金凤,是湖北人,蔡家大小子在外地打工娶回来的,长得人高马大。常听蔡家小子“凤姐儿、凤姐儿”地叫她,没有红楼梦里王熙凤的派头,脾气却有三分相似。

顾欣欣第四个次怀上孩子的时候,不止承受着来自公公婆婆和老公的压力,连她自己娘家的母亲都开始为欣欣出谋划策了:“你总得生个儿子啊,要不将来谁养你?人家说检查要等怀孕的月份大些的时候去做,才会准,两三个月的时候看不准的。”

于是在怀胎七个月的时候,欣欣在赵文斌和娘家母亲的陪伴下,又去做检查了。令人痛苦的是,仍旧是个女儿。

欣欣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老天爷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人家第一胎就能生到男孩呢?有的甚至生儿子生到怕,胎胎都是儿子,想要一个女儿都没有。欣欣听婆婆说过,她娘家有户人家,祖上爷爷辈一代三个兄弟,没有一个姐妹,这三兄弟结婚后生下的,又全都是儿子,更神奇的是第三辈的儿子们,年龄与赵文斌相差无几,先后也各生下了一个或是两个儿子,全家三代人没有生过一胎女儿。可自己这已经是第四胎了,仍旧是女孩,一个男孩都没怀上过。自己怎么就这样没有福份?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难道这是老天爷对自己曾经伤害过别人家庭所施加的惩罚吗?

赵文斌家曾有一个舅舅,舅妈连生四个女儿,第五胎才生到儿子。为了生这个儿子,二女儿、三女儿和四女儿,都是生下来就送到了亲戚家去寄养,期间的生活费、学费都由赵文斌舅舅负担,但即便如此,三个女儿大了之后,如商量好了一般,都并不和舅舅家往来,甚至都不肯喊一声爸妈。

在决定引产之前,婆婆也曾给赵文斌出主意说,要不然生下来送给人养去?遭到了公公的强烈反对:“生下来就是一条命,生了就得自己养。要不就不生,不生就当从来没有怀过。给别人养算是怎么回事?”

欣欣和赵文斌最终决定引产,公公说得对,干脆不生。继续生下去,恐怕也养不起。

欣欣母亲在一旁陪着她,医生用一根超长的针管,在欣欣肚子上打了一针,欣欣在巨痛中娩下了老四后疼昏了过去。欣欣母亲事后一直掉眼泪,她不敢告诉女儿,老四生下来时竟然仿佛是活的,一恍眼间她似乎看到那小小的手指头动了动,小人儿的眉眼长得和大姐姐一个样子。但只一会儿功夫,便被医生用袋子装了出去。“造孽呀!”老人背转女儿抹眼泪。

尽管到处都是娶不到老婆的打光棍的儿郎,尽管所有学校里的男女比例都几乎达到了3:2甚至2:1,可始终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人,他们对于“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执着丝毫不减。这种情况或许与地域、文化、传承、氛围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关系。这种执着的体现,在广东、广西、江西等等地方尤为热烈,那种一生就是三四个、不生到个儿子坚决不肯罢休的情景比比皆是。于是也衍生出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偷摸勾当,或是“先进手段”来为这种执着服务。

赵文斌经人指点,联系上了一家江苏的中介公司,据说检测结果百分百准确。中介公司宣称:怀孕初期,尚在一个月之内时,便能通过寄血样去香港检测,准确的判断是男是女。中介公司强调说:这个阶段做决定,尚可通过吃打胎药解决,不必经受手术的痛苦,对产妇的影响也比较小一些,但是检测费用六千块必须先交。

于是在欣欣刚刚怀上第五胎的时候,赵文斌收到了来自江苏的一箱血样采集和保存工具,他托亲戚请了一位诊所的医生来到家中,帮欣欣抽了六管血,按照中介公司的指示封存好血样后寄走了。

余下的日子便是焦虑的等待,生儿子的愿望已成为魔怔。当两周之后得知结果又是女儿时,欣欣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生不到儿子了。赵文斌已经买回了打胎药,哄着她赶快吃吧,趁着还没成形,早一点打下来,便不用做手术。欣欣吞下药片的瞬间,惊觉自己已经谋杀了两个孩子,后背顿时一阵发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草率的决定,从此剥夺了她孕育生命的权利。

服药之后的欣欣并没有像赵文斌打听到的那样,只出一周的血就完事。而是一直淋漓不断,并且开始腹痛。心知不好,两人只好来到了县城医院。医生检查完冷眼告诉她:“没流干净,要做清宫手术,去办入院手续。”“怎么清?”欣欣恐惧地想起上次看到的那管长针。“刮干净喽!”医生轻描淡写的道。

所谓的刮干净,原来真的是用手术器具伸到子宫内,一点点将残余的组织刮出来,清宫手术痛得欣欣唇齿发颤,冷汗直飙,她咬牙痛骂自己:“这是你轻贱生命的下场,这是你该受的罪!”

然而惩罚远远不止于此。自此以后,无论如何调理、如何努力,欣欣再也没能怀上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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