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时候,讲这些,不合时宜。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周嵩,就真的木讷到,完全体察不出来……小洁我的心意吗?”
唐小洁用力把周嵩的身体转了过来。
黑暗的走廊里,周嵩能感觉到她凝视自己的眼睛。
“我……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够朋友,我以为……你对大家都是这样的。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小洁喜欢周公子。”
黑暗中,周嵩看不到唐小洁的表情,只感觉有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嘴唇。
只半秒,还没等周嵩反应过来,又飞速地移开了。
“小洁……”周嵩说:“月苓尸骨未……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说这些,真的很不合适。”
“小洁知道。”唐小洁动情地说:“小洁不是要趁虚而入,小洁只是害怕周公子想不开而已……你,你只要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小洁就放心了!”
在黑暗中沉默了不长不短的时间,周嵩的哽咽也止住了。
“小洁,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喜欢我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用情专一吧?”
“可是,如果我能够放下月苓,能够和你在一起,那我的专情就没有了,你也就没理由再喜欢我了。这是个悖论……”
“不是的,周公子,小洁……”唐小洁急道。
“你放心,唐小洁。”周嵩轻轻笑了起来:“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
“呃,我……小洁不是……”唐小洁迟疑地说:“不过,听到你说你不会……小洁还是放心多了。”
……
周嵩与唐小洁背靠背坐着,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唐小洁感觉自己的背后热乎乎的,她能感受到周嵩的心跳。
周嵩开口了:“我记得盼望跟我说过,没有比自杀更懦弱的行为了。”
“你对着我,脑子里想的还都是郁盼望吗?”唐小洁调侃他说。
周嵩一怔,总觉得这个句式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没有多想,继续说道:“虽然,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月苓以后,我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失去支撑、动力和意义了。所以我,本能地,拒绝接受这个可能性。
“但是,我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不管月苓身在何处,我都不会放弃她。
“就算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我也会替她,把她的那份活下去。
“不管是谁伤害了她,我都一定要让他付出七倍的代价。
“我会找到月苓的父母家人,承担起本应由我们承担的责任。
“她的父母……你没必要这么……”唐小洁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
周嵩给唐小洁讲起不久前,他和袁月苓一起在C幢教学楼看这部电影时的情形。
他回忆起那一天,袁月苓的脸庞,被银幕的反光映成阴郁的青白。
他想起那声若有若无的抽泣,想起那颗划过的清泪,照亮了袁月苓脸颊上几处浅浅的痘痕,落入嘴角的浅湾。
他想起,在电影散场后的河堤旁,月苓问他的问题。
“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当时,袁月苓念出了电影中女主的台词,眼睛却没有看周嵩。
“嵩不才,未敢言居君之剑,但愿以身作盾,护君周全。”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这又是从哪看来的中二宣言?”周嵩还能记得,当时袁月苓憋着笑的样子。
很少能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可是,自己却没能守护好她。
如果刚才袁月苓要求自己“让她一个人呆会儿”的时候,没有乖乖返回教堂,而是跟以前一样偷偷跟着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周嵩觉得很憎恨自己。
他给唐小洁讲起那一天,他带着袁月苓去自己的“正义巢穴”学习的情形。
“想一想。”在那破旧并落满灰土的教室里,周嵩深情款款地说:“从你出生的一瞬间起,你就一直在一个没有我的世界里,等待着我的降临……”
唐小洁呢喃道:“然后,她说:你也要在没有我的世界里独自生活吗?”
???
周嵩说:“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就催我一起学习了。”
唐小洁道:“那么,你要在没有她的世界里独自生活吗?总得有人——”
“是的。”周嵩沉声说:“我不会再和别人恋爱结婚了,我会一直守着她。也许,我可以问问赵神父,怎么才能像他一样,出家做一个修行的人……我,我还要赡养月苓的父母……我……对不起,唐小洁,真的对不起……”
“你神经病啊!”唐小洁猛地站起身来:“谁要你赡养父母,谁要你……我……她父母没有别的孩子吗?”
周嵩忽然失去了背靠,一下子躺倒在地板上。
唐小洁没有扶他,站起身来,跺脚道:“你这个大笨蛋先生!牛角尖先生!自我感动先生!”
周嵩虽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生气,但也觉得这恒河里,毕竟自己刚刚明确拒绝了她。
“对不起……”周嵩一边说,一边心里暗暗纳闷,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得哄别人。
唐小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撒腿跑走了。
黑暗中,慌不择路的她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痛!”
周嵩站起身来,循着声音慢慢走过去:“没事吧?”
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周嵩回头望去,黑暗中,那幅菲利普二世和玛丽一世的油画后面,墙壁竟然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来。
——分割线——
重重的一拳,落在了何神父的右脸颊上。
烛光中,何神父对陈警官怒目而视,扭头啐了一口,吐出一颗带着血丝的唾沫星子。
陈警官又重重地按住了何神父的肩膀:“说,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我说了,我不知道!以天主的名义,我没有说谎!”
“你已经没有资格以祂的名义说话了。”
说话的人是郁盼望。
身穿华美Lolita的小女孩坐在餐桌上,翘着脚,抱着膝盖,眯起了眼睛:“无论你与陈警官谁说的才是真相,当你选择执行那个召唤恶魔的仪式的时候,你就已经背弃天主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依然是祂的仆人,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人……”
“救人?”郁盼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长袜上的褶皱:“为了救一个人,把恶魔从地狱里释放出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害死多少人?你是傻子么……”
“我……我认为魔鬼只是一种隐喻和象征,是人心里的东西。”神父直了直腰板:“那些倒着念的经文……只是念一些单词而已,最重要的是我的心!如果念那些就可以拯救一条生命,我为什么不念?”
“呵!这就是自由主义者的信仰吗,见识到了。”郁盼望露出了憎恨的神情:“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信仰。”
郁盼望跳下桌子,一步一步走向前:“否认魔鬼的存在,就是否认信理,就是异端。何况,就算这个仪式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你竟然觉得做这些亵渎天主的行为,只是……念一些单词?”
“天主知道我的心,你无权论断我!”何神父大声宣布道。
“我同意。”郁盼望点点头:“何神父,念一遍天主经吧。”
“什么?”
“念一遍天主经,试试看。”郁盼望鼓励道。
何神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念了起来:“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旨……旨……”
何神父抠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当嘴里没有东西时,想要连续做吞咽的动作,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喉咙被某种虚空之物堵住,无法发出声响。
“看到吗?你已经没有祈祷的能力了。”郁盼望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何神父:“你还不明白吗?天主已经遗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