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公子对我父亲所做之事的了解太少了。他并非死于剿匪,而是受莅王殿下指派,跟随冯斯道秘密潜往突伦,开了和记布庄,做起了谍报生意。”
大宸现今的官方档案记载,云中道将军死于一次剿匪,那是经过莅王授意而做出的假象,事实情况是“剿匪而死”之后的云中道,便使用了新的身份,在突伦开设了和记布庄。
“卫公子或许会怀疑,既然是秘密任务,我又从何得知,对不对?”
她看了一眼承晔,随即转过身在妆台下取出一柄小刀,又跪坐在床前,撬开地面上的一块地板,取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包递给承晔。
承晔犹豫片刻,伸手接下那东西,手感像是一本书,但他并没有打开纸包去看,而是拿在手里看向云朔月,等她的解释。
“建安十三年,也就是前年的十月份,我收到了这样东西,无头无尾的账本,是属于开在月氏城的一家名为和记布庄的店铺的。”
听到建安十三年,承晔的心头突突跳,仿佛有什么猜测要跳出来了。
这一年的十月,莅王和他的父兄奉命帅怀远部开拔奔赴北疆前线,十一月中,怀远部全军覆灭,莅王和他的父兄罹难,之后是厉氏之乱,源铮在一片混乱的朝局中被舅舅林世蕃拥立登基。
他抖抖索索地打开手里的纸包,确实是一本普通的账册,内页已经发黄发旧,详细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什么进项,金额多少,什么出项,金额多少。承晔放下账册,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云朔月。
她在灯下凄然一笑,有一行清泪倏忽滑过光洁的面颊,隐没在衣襟上。
“我认出来了,这些字迹是我父亲亲笔写的,因为我名字中有个月字,父亲所写的月字都是弯弯如同一枚月牙。”
承晔低头翻了几页,只要有月字,确实都是一枚弯弯斜月的样子。
“我知道他还活着,寄来了东西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我偷偷从外祖家跑出来,换上男装,一路上掩藏形迹混在商队和农户之中,到了月氏城之后,和记布庄已经被烧成一堆废墟。”
“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四处打听和记布庄发生的事,店里的人全都死在火场,突伦的官府一度还费尽心思掩盖事实,但我探知的消息是,这里是被浇了火油立即烧起来的,火势太大救不下来。”
“之后火场内残留的尸首包含店铺的所有人,这里的仵作最初时曾查出火场留下的尸骸口鼻之中并无烟熏痕迹,他们在起火之前已经死了。但是之后这个案子便被掩盖,当做天干物燥意外起火处理了。”
“因为冯斯道是乌木南江的人”,承晔声调阴冷刻骨,“这些人是冯斯道杀的。”
“是”,云朔月将帕子覆在脸上一瞬,目中恨意沉沉。
“起初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慢慢发觉帐中每月都有一笔往返于大宸和突伦的账目支出,是往返于怀远和突伦的商队。我父亲寄出账册的时间也很巧,正是怀远路开赴北疆前线之时。而和记布庄那场大火,就在怀远路覆灭前不久。”
“再后来,我在月氏城就见到了冯斯道,被二王子乌木扶雷奉若师长,在突伦招摇过市耀武扬威的冯斯道,他是莅王殿下的幕僚,他原本死在莅王帐中了的。”
“所以你才打算回到京都,想方设法进入皇宫接近皇帝,对吗?”
承晔问她,但语声已经变得十分柔和。
云朔月看向他,目光怔怔,随即破涕为笑,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所以卫公子你现在是信我了,是吗?”
承晔长长舒出一口气,“云姑娘,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也就没有从前的那些误会了。”
“我早就知道冯斯道开设了和记布庄为莅王搜集谍报,他在怀远路覆灭之前烧了和记布庄,就证明店里的人都是怀远路和莅王殿下的人,他们和冯斯道不一心,所以才被他灭口。”
他皱眉,“所以,云姑娘着实不必担心我会将你归为冯氏一党,你多虑了。”
“不过我明白你的顾虑,你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在为父亲的清白奔波,你没有帮手,也没有退路,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云朔月从蒲团上站起身,向承晔郑重敛衽一拜,“云朔月,多谢卫公子体谅。”
承晔欠身回礼,两个人至此才相视一笑。
“我想方设法混入皇宫,确实是想探知皇帝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和我一样察觉了冯斯道还活着,是不是也打算报仇?我一人之力有限,所以想借势报仇。”
“是”,承晔郑重点头,“在这件事上我们目的一致,冯斯道的确该死。此外,站在皇上的立场上,站在大宸的立场上,还需要在突伦做更多的事。”
承晔一笑,搓着手指说道:
“那现在我们什么事都说明白了,我还有个疑问,你为什么要夜探扶云的居所?”
云朔月笑着点点头,眼前的卫公子若论聪敏机变,只在自己之上,她一早料到一旦将实情抖出,必然会有此一问。
她从承晔手里拿过那本账册,熟稔地翻到其中几页,拿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她翻着账册一点点指给承晔看,“建安十三年二月,店铺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有三笔入项进账,最终的指向是乌木扶云处。”
“在第三笔入项进账之后,每个月固定会前往扶云王子居处送货。我猜测,那里有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