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月没有再说话,她能猜出这位恩客公子非富即贵,胸有城府,听到他今晚这番牢骚自己更是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她再度跑出去唤人收拾房间和食案,自己拿出干净帕子为他清理衣袖上的酒污,又亲自取水,绞了一条湿帕子为他净面洗手。扶影此时鬓发些许散乱,云朔月便将他扶到镜台前坐下,自己打散了发髻重新替他梳头。
经过这样一番安抚,他才渐渐舒缓了神色安静下来,坐在镜前闭目不语。
云朔月一面替他按着头,一面觑着他神色,这才开了口柔声道:
“藕荷没什么大见识,只知道些乡野里的小道理,不知公子可愿一听?”
扶影没有开口,仍闭着眼睛唇角勾起笑着嗯了一声。
“在藕荷的家乡里,大户人家几个儿子争家产的事情很多。”
“一家有三兄弟,两个兄弟争强好斗,剩下一个好脾气的难免就会受气,这是难免的。”
闭着眼睛的扶影听到这里冷笑一声,云朔月忙道:
“但是呀,大户人家的老爷可都是心明眼亮的,往后分家产的时候,往往这个受气的儿子要分得最多。”
呵……
乌木扶影冷笑出声,“藕荷啊,你家乡里的老人家都不大聪明呢,怎么儿子平时受了气,老子打算在家产上补偿吗?”
他睁开眼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之色,这种青楼妓馆里,自然没有什么有见识的女子,这点他也清楚。他从镜中看身后为自己梳理发髻的女子,仍是一脸恬淡神色,丝毫未将自己方才对她的嘲讽放在心上的样子。
“自然不是这样了公子”,身后的女子口气里几分薄嗔。
“富家老爷们是要保住三个儿子,保住子孙后代和这份家业,最重的那部分财产给那两个争强好斗的中间的任何一个,都会导致家宅不宁,这两个人会因此反目成仇,到最后很有可能丢了家业,还会毁掉这两个儿子呢。”
“所以,最重要的家业留给脾气好的儿子才是最稳妥的,因为他心地仁厚敬爱兄弟,会将家业传承下去,还会帮扶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
乌木扶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看着云朔月的眼睛多了几分审视,而眼中的那个小女子似是对他的审视恍然未觉,只是仔细为他束发加冠,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公子是不是没有听过这个道理?那是因为啊,公子还没有成过家,没有做过父亲,不知道这男子们,当了父亲之后,心境就不一样了。”
扶影一哂,欲要开口调笑,难道藕荷做过父亲不成?
谁知那女子嫣然一笑将一面靶镜递在他手里,替他看镜中结束好的发冠。
“藕荷这辈子做不了父母长辈了,这些道理是我父亲跟我讲的。”
“我家中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父亲将我们当男孩儿养的。”
那女子摊摊手,面上似有轻讽,眼底浮起一层水雾。乌木扶影眨眨眼,见她神色又复恬淡,方才一闪而过的嘲讽和伤感像是自己的幻觉。
他身上隐藏的怒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解,甚至眼底还浮上一层欢喜,云朔月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讲解说动了他。扶影展臂揽住她肩膀扣在胸前,又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藕荷果然是我的解语花。”
他喜上眉梢,褪下手上一枚翡翠扳指套在藕荷纤细的手指上,又命她抱出古琴弹奏一曲。
刚刚将琴架好,外间又随从入内,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扶影长眉扬起,狭长的眼尾挑了挑。
“是他?”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随从眼前一晃。
随从点点头,无声地动了动嘴,但云朔月看得清楚,那口型分明是说“二王子。”
哈哈哈哈哈哈……
扶影甩着袖子站起身,负手在背大笑了一阵,一手指天说道:
“天不欺我。”转头又看向琴架后坐着的云朔月,“藕荷也不欺我。”
随从不太懂他此时话里是何意,尤其还要夸这青楼小娘子,但他开怀大笑是真的,证明他此刻很高兴,为自己带来的消息。
“那,要不要现在就把那证人接回来?”随从请命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房内的小娘子肯定是听不懂的,不需要低声说。
扶影垂头思索片刻,摆摆手说道:
“不用,你将证人还给大哥,他定然会好好留着。”
随从惊愕,“那,那咱们怎么办?”
扶影向他一笑,“我自然有办法。”
他转头笑看云朔月,“藕荷方才讲的故事很好,我的礼物被毁了已成事实,我只能求父亲谁都不要迁怒,息事宁人阖家团圆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