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晔陡然转了方向回到屋内,越过有些慌乱的云朔月往里走去,在她冲上来抓自己之前,打开房门的后窗飞掠而下,隐没在暗夜之中。
云朔月在洞开的窗前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半晌,愤愤骂了一声恶魔,这才砰地一声将窗子合上。
在夜色的掩护下沿着街巷和墙沿疾速向前的人影猛地一滞,似是叹了一口气,继而又以更加迅疾的身法向东方飞掠而去。
见到云朔月之后,尤其是提到她夜探月里朵所在的宅邸之时,承晔心内便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此时只想去确认一下,明明自己的情报里那是一所空宅院,为什么月里朵会在那里。
云朔月难道是要对月里朵做什么?虽然并不妨碍他当前在突伦做的事,但是他却因此更焦虑了。
轻巧避过大王子乌木扶风宅外巡逻的护卫,仍是那晚攀过的檐角,承晔足尖轻点,落脚如猫一般轻巧,将身影融入花木树冠在灯烛光线映照下的暗影,随着风和空气一起流动,慢慢倒挂下坠,成为与檐角的砖瓦、鸱吻一般纹丝不动的石头。
这次他十分谨慎,因为见识过那个名为线娘的妇人的身手,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她发现。
还是那间屋子,此时天气和暖,木门被打开了一些,月里朵坐在里面的位置,面朝外,承晔一眼便看到了她。
与她对面而坐的是个紫袍少年,他身子歪在侧旁的案几上,手里拿着一只酒壶,不时仰头往口里灌酒。只看背影也认得出是此前见过的乌木扶云。
承晔心里嗤声,这小子年纪不大倒好像有很多寥落无奈,每次见到他都能感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颓然。或者,这是他让自己在突伦存活下去的保护色,毕竟,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曾经最正确的皇位继承人。
而一旦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被夺去,他就成了那个最不该存活于世的人,甚至他在人前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让当今的皇帝乌木南江如鲠在喉。
哗啦,木门中的一扇被推向另一边,被遮蔽的视线豁然洞开,那个线娘跪坐在扶云身旁,将他手里的酒壶一把夺去,扶云轻笑几声也就作罢。
月里朵看着眼前的线娘叹了一口气,捧着脸喃喃,“唉,线娘啊!”
线娘轻笑,扬声斥她:“朵朵儿别跟扶云王子学得老气横秋的,一个少年人天天唉声叹气,像个什么话嘛!”
月里朵不为所动,又喃喃,“唉,卫承晔啊!”
檐角倒挂的人影仍然纹丝不动,毕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再加上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几次通信,再听到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承晔半分惊讶也没有,反倒心里喜孜孜的。
“扶云哥哥,线娘,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蹙起的秀眉渐渐舒展,眼睛里闪闪亮,“但是我很确定的是他很好看,我很喜欢的那种好看。”
房里响起大大小小的嗤声哄笑,承晔此时不禁想摸摸自己的脸,照照镜子,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长
什么样子的。
但是这丫头是什么样子自己记得很清楚,画轴里的女孩子,跟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朵朵儿你天天惦记着只见过几次的小子,一点都不觉得害羞。”扶云手指远远地在她鼻尖前一晃。
“你不知道,他们大宸的男子喜欢含蓄的女孩子,斯文娇羞的大家闺秀。”他道。
月里朵一怔,一只手轻抚一边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看,我脸都红了,我很害羞。”
承晔在心里笑出声,还有这么……有趣的女孩子啊!
线娘和乌木扶云也是一阵大笑,良久之后线娘才道:
“朵朵儿该回郡主府了,你是长大了的女孩子,不能一有不便就宿在这里。”
线娘停顿一刻又道:“你那个大宸的心上人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会不喜欢。”
月里朵原本还坐着不动,听到她后半句话忽地站起身,“那我这就回去吧。”
线娘又跑出来喊随从套马车找护卫,房里的扶云也晃晃悠悠站起身,轻声跟月里朵说了句什么,见她肃了神色郑重点头应下,这才陪着她走出院落上了马车。
在深夜中碌碌而行的马车,在屋顶斜坡上伏着的人眼中渐行渐远,走到视线尽头时仿佛还带着一声轻叹,“唉,卫承晔啊!”
承晔缓缓挪动身子,暗夜里的身影如鬼魅,如水在檐头墙上缓缓流动,最终消弭于地面之上。
他疾步穿行在月氏城深夜的街巷,想起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扶云对月里朵说:
“尽量不要进宫,避免与乌木南江碰面。还有,古玉一定会拉上你到家中做客,那时装扮素净些,别让她误会你抢了风头,那女孩子并不是大度可爱的人。”
原来她的处境也这么艰难。
让这么直率亮烈的女孩子韬晦掩藏自己,不在人前出现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