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辰公子,容我提醒你。是你的师尊请托到玄弥宗,我玄弥宗才同意为你进行疗伤的。”灵夫人微微扬起头,脖颈修长而紧绷,一双颜色几近于黑的褐色眸子里隐隐跳动着怒火,“我玄弥宗看在大家都是玄天堺御灵师同道的份上,你的师尊又有些身份,这才答应。如果你有心想要疗伤就克制一下你的行为,如果你无心,就请离开,我会修书一封给汐主大人的。”
西辰见之前一直印象冷淡的灵夫人,这下是真的发怒了,连忙扶正了被自己撞翻的案几,桌上的茶盏也被他手忙脚乱的扶起,虽然没有打破,但是里面的茶水算是糟蹋了。
西辰连忙弯腰致歉道:“夫人,是我莽撞了,在下真不是故意要冲撞夫人的。玄弥宗能让夫人用秘法为我疗愈琈灵,在下真的非常感激。只是以为你夫人刚刚奏的那一段音律,在下听上去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所以一时失态……真的万分抱歉,是在下年轻,行事毛躁了。”
“嗯?”听西辰的解释,灵夫人因为未施粉黛显得颜色淡薄的眉毛微微蹙起,“你说,我刚刚的那段音律你曾经听过?”
“是。”西辰见灵夫人的怒火稍稍压下去一些,连忙说道,“确实是有印象的,似乎是听过,只是……之前并不是听到乐器的演奏,而是有人哼唱的调子,所以并不是十分的确定。在下是个粗人,只是觉得像,到底是不是一致……不瞒夫人,您这么一问,在下反倒不是很好确定了。”
灵夫人右手微微握拳,曲起的食指支在下巴上,蹙眉思索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
“罢了,这次的事算你事出有因。”灵夫人看向西辰,脸上的表情又变的冷清淡漠,“少年人需要磨练一下心性,总是如此的毛躁,实在不成体统。不过你行走在外,代表的不光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师门。虽然这事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想必你也不希望别人看到你,就觉得汐主大人的教育有所瑕疵吧。”
西辰被训斥了一顿,虽然心中有些不满灵夫人说话不留情面,但自己也确实行为失当,只好摸摸鼻子,应了声“受教了”。
灵夫人抬抬手,道:“坐吧。我重新弹奏。我希望这次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西辰再次落座,只是因为刚才的举动,他如今已经没有茶水可以喝了。
灵夫人的琴音再起,曲调音色恬静柔和,深沉悠远。西辰听着,心情随之放松,细细感受着琴音的起伏,头脑中渐渐的变的白茫,很快的他感受到了,从心口魂琈的位置有微微的暖意出现,这暖意逐渐扩散,沿着他的灵脉路线在运行。
西辰心下惊叹,玄弥宗的秘法果然是有些手段的,只是琴音就可以影响到自己的魂琈。他体内似乎灵气又恢复了,整个人有一种浸泡在温水中的感觉,灵夫人的琴音变化就是水流的微波,轻柔的推着他在虚无中沉浮。
然而,随着琴音的进行,西辰也越发确定了,这旋律,他是听过的。
最近的一次,是上个月在泾行道的客栈里,夜晚梦中的回响,而再早些,则是三年前,在乐溪村。
曾经有几个晚上,西辰在乐溪村都能听到陶鵺在哼唱一首歌谣,曲调和今日灵夫人演奏的及其相似。
一边感受着音律对自身的疗愈效果,西辰的思想却有些飘远了。
就在西辰思考着陶鵺为什么会哼唱和玄弥宗不外传的乐谱如此相似的歌谣的时候,正在演奏中的灵夫人也在密切观察着西辰的变化。随着演奏的进行,灵夫人也越发诧异于西辰的反应。
这个男孩,和之前她作为常识所知道的,听到这首曲子该有的反应,完全不同。
乐曲结束,西辰回过神来,看向灵夫人等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却见灵夫人一脸复杂的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夫人?”西辰疑惑的轻唤了一声。
“刚刚的曲子,你听完了,可是你印象中听过的那支?”
西辰一愣,原本以为灵夫人表情复杂,是想要说什么,结果居然是问这个。
不过想想也是,这曲子恐怕就是师尊想让自己想办法弄到曲谱的那一支曲子了。这曲子如果真是玄弥宗不外传的秘密,自己一个外来者居然说曾经听过,显然会有很多麻烦。
不管陶鵺是从哪里得到这支曲子的,如今她人踪缥缈,一旦说出这个名字,又抓不到人来对峙,玄弥宗恐怕不会就此干休。
可如果告诉对方陶鵺是和幽天堺少帝有关的人,恐怕还会引来两堺两个上层势力的冲突。而自己这个“告密者”到时候被人想起,牵连了溟湮湖和汐族也是麻烦。
想明白了这点,西辰拧眉沉思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答道:“开始的几段是有些相似的,但是后面却并不一样。”
听西辰这么说,灵夫人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下去。西辰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这是……失望?
西辰想过灵夫人对他回答的可能的反应:因为不信而继续逼问,因为相信而释然放松,但是这一闪而过的失望是怎么回事?
可是还没等西辰琢磨过味来,灵夫人就对着他挥了挥手,道:“你先去休息吧,治疗的前五次,回去之后不要尝试动用灵力,你的琈灵活力还很弱,灵脉虽然小部分修补过了,但是及其脆弱,还需要时间来蕴养。以后每隔一日,我会让宫实去接你。”
西辰一愣,见灵夫人蹙着眉头,情绪并不是很好,这是明显在赶人了。捉摸不透的事物,回去可以慢慢想,这位灵夫人性格难以琢磨,西辰觉得还是不要随意触怒她比较明智。
于是起身,向灵夫人深深一揖,然后径自下楼去了。出了琢音阁,不远处的月亮门边,正站着袖着手,探头看向这边的宫实。
琢音阁上,隔着雕花窗,看着楼下渐走渐远的西辰,灵夫人回身,广袖一展,桌上的阮琴消失无踪。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表情又变成了清冷淡漠的样子,转身下了楼去。
松园,正厅。
“二姐,你怎么来啦。这离晚课可还有些时辰呢,你这来的也太早了。”
一个有些惫赖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圈椅里,他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原本应该是方正的国字脸上有些许中年发福的迹象,一个鼻头有些红红的,看来是平日里没少放纵饮酒留下印记。男子的媚眼和灵夫人有七分相似,但气质却相差甚远。
这正是玄弥宗下一任宗主的唯一继承人,肖济恒。
灵夫人对这个弟弟很是冷淡,声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问道:“宗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