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易守难攻,二十倍不能立刻破之。
以邯郸兵力,吃不掉这支秦军也能拖住,到时候深入腹地的李信就是待宰羔羊,会被十来个城池援军围死。
他们派遣斥候去往邯郸,将李信路过未攻的事报了上去,等候朝堂旨意。
少则数日,多则十日,朝堂旨意没等来,等来了朝堂覆灭的消息。
赵都邯郸为李信所破,赵王张耳及满堂文武尽数被斩,一个都没有逃出去。
李信站在赵王宫前,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士卒,哭喊尖叫求饶声音嘈杂不安,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无法不受影响。
李信却什么都听不到,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秦将李信,这就攻下了邯郸,拿下了解放赵国一战中的头功了?
放在先王时代,这就是灭国之功。
以此功劳,他那第十九等关内侯,是不是可以换成第二十等彻侯了?至少也进了一大步罢。
他无数次设想过立大功,他也一直想要立大功,不然也不会在战神王翦说出非六十万不可攻楚的时候站出来,说二十万就能攻下楚国。
宁可得罪秦国军方第一人,也要给搏一个机会,他是秦国名将中最为激进的人。
曾经最渴望的大功已然在手,李信心中却没有多少欢喜,因为他知道,这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叔父,李牧。
灭国之功是他李信亲手所为,但也是他的叔父亲自把赵国放在他的秦剑下。
“没有叔父,信算什么?”
他喃喃自语。
“做好你该做的事。”
剑圣看不下去了,一个主将在这里悲春伤秋?那是你该做的事嘛?冷面剑客有种当初在玄鸟宫提醒长公子的感觉。
有长辈铺路,不是好事嘛?纠结个屁啊。
二代子弟非要脱离家庭自主创业,就要证明自己不靠父母,然后赔个底掉,何必呢?
在父母帮助下,做出比父母公司更大的公司,或者让父母公司再上一层楼,这样不是证明嘛?
想要证明自己,应该好好借力表现,做出更出色的成绩,而不是想着甩掉助力裸奔,那不是愚蠢就是叛逆。
“多谢。”
李信执晚辈礼。
江湖上盛名的剑圣不在他这位将军的眼中,民间名声再大也都为虚。
但叔父的朋友,咸阳宫中的盖先生,先王身边的宠臣,陛下门下有代号的门客。
这些头衔无论哪一个拿出来,都要让李信另眼相待,更何况他现在还处于盖聂保护中。
不再胡思乱想的帝国将军眸绽冷电,无情下令。
“有爵位,有官身,四大商会,富满全城者,夷三族。”
继魏国之后,赵国也迎来了大清洗。
赵王宫中开朝会的大殿内,赵王张耳高坐王位,被秦兵围在中间,脸上没有惧色,只有愤怒。
李信入殿,身后跟着白衣盖聂。
张耳一眼就认出了两人。
李信这个名将他早在还是信陵君门客的时候就知晓面貌,盖聂则是屡次他刺杀未遂。
“悟空呢!”
张耳怒发冲冠,咆哮声响彻殿堂。
“叫他滚出来见我!他出卖了我!”
李信刚要答话。
亲见魏王为国殉身,得闻齐王慷慨赴死,本来傲慢待魏使周济的李信,愿意给予一位王者临死前的尊重。
一道亮光,接天连地,剑气满乾坤。
只见一道白影闪过,有如在这太阳当空的白昼见了鬼。
下一刻,原本站在李信身后的白衣剑圣,站在了张耳身前,手放在剑柄上,腰间长剑在鞘。
“聂为数万枉死之人杀尔!”
剑圣怒容满面,罕见的有了表情。
“滚!”
自知必死的张耳不怕死,一巴掌推在盖聂身上。
此刻他只想见到他的悟空,那个当做徒弟又当做儿子,从小养到大的悟空!
盖聂纹丝未动,张耳怎么可能推得动剑圣?
他不动,张耳就动了。
张耳怒气冲冲绕过盖聂,身子猛然一扭,向右侧快走移动。
头滑左侧掉了下来,颈血上喷三尺高。
剑圣握住剑柄,不是拔剑,而是还剑。
魏人张耳,赵国最后一位王,饮恨而亡。
四日后,悟空到邯郸,李牧紧随其后。
天气虽然很凉爽,但终究是过去了四日,张耳的尸身已经发臭,长出了尸斑。
但相比于其他尸体,张耳还算好的,他的赵王身份要他保留了尸体。其他死尸尽数堆在一起,为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灰都混在一起,不被风吹走也分不清谁是谁。
悟空跪在张耳面前,趴在张耳身上,像是闻不到尸体的恶臭,察觉不到腐肉的恶心,像是一个在母兽尸体上寻求温暖的幼兽。
如果他知道李牧会要李信快攻,他会要张耳在他走后立刻去胡地。
他以为他领四万赵军投降,李牧会攻打邯郸,而提前得到消息的张耳就会有逃跑的时间。他出行之前已经提醒过张耳,逃往胡地,他没想要张耳死。
他肩膀耸动,有泪无声,呜呜咽咽。
李牧、李信、盖聂看着他如此伤心,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悟空在张耳身边长大,是张耳养育了他,对他万分信任视若己出。
他是一个间人没错,但他到这个年岁的七成时间都在张耳身边,另外三成还包括了三岁前的懵懂时期。
“陈伯是我杀的。”
悟空抬起头,对身后三人毫无所觉。
他的脸上,胸前衣襟,有黑色的血迹,同样散发着恶臭。
他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写满悲哀。
他抬手囫囵了一把脸,用力吸回鼻涕,笑了。
他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心脏。
“阿父,悟空向你请罪。”
他是一个间人,是长安君给了他第二条生命。灭了赵国,恩就还完了。
张耳养育了他,他以身报之。
大秦帝国的未来,不要未来。
又过了数日,蒙恬、廉颇赶到邯郸,祭拜过了悟空,久久无言。
二皇帝元年,四月二十三日,赵国灭亡。
此时距离魏国灭亡,还没有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