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憨厚青年看了一眼少女,见对方明眸似水,正望着自己,脸色登时再度涨红。
好半晌才憋出了几个字,“无事,就……就是这些粗活,我来做便成。”
话一说完,憨厚青年似不敢再抬头看少女,提起院中的木桶,脚步匆匆离开,打水去了。
这一番举动,直看得躲在厨房偷窥着的老妇人,跺脚不已,只能忿忿转头离开。
少女看着青年木讷的模样,嘴角轻抿,露出一丝笑容。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厨下,而后又走到了小院前,开始侍弄起了一些野花野草。
虽然着山村之中,多有幽泉,用水不算太过紧张。但昨日一场好雨过后,不少本来恹恹枯萎的草木,今晨都多了生机。
“这雨倒是下得好。”
少女伸手轻轻采摘了一朵小花,捻在指尖,似低声自语,“恍惚间让我忆起了童时。”
忽而,在那小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跪伏在地,应道:“圣主,雨非是奚仙姑所祈。”
“是嘛?”少女轻笑一声,“那条老狗锁了一州雨水,想来奚婆子也没那个能耐,窃些钱米罢了。与我说说,是何人所为?”
“一个小道士。”那个人影又说道,“昨夜奚仙姑落了面皮,寻了老乞儿去找那小道士,两人之后便未回来。今早有人见那小道士带着随从和一头灵兽,已然出城去了。”
说着,跪伏在地的人影又道,“圣主,可是要……”
“不急,道宫中倒是多能人,这等时节还能行云布雨。”少女嫣然一笑,“若有人能找越江那条老狗的麻烦,我们不必理会。”
跪伏在地的人影又开口:“只是那奚仙姑和老乞儿都是昔年左师收拢的……”
“不碍事。”
少女淡淡说道:“我那兄长心大,想要一统天下左道旁门,也非正途。”
“那圣主还要在此间逗留么?”那人影又问。
少女忽而抬头,望向高远处,“罢了,东越郡如今当已鼎沸,且去看看。”
说话间,少女慢慢踱着步子,走到院外,轻轻一弹指,手中的那朵小花落在了地上,眨眼间,变成了一辆华丽的车马。
少女缓步上了马车,一身朴素衣物忽而变作红裳,飘渺如仙。
须臾间,马车腾空而起,朝着远处飞去。
远处,刚打水回来的憨厚青年木愣愣地看着少女离去,神色茫然。
小院里,那老妇人跪在地上,口中喃喃:“仙子,仙人,来我家中了……”
……
十万里大山绵延。
山岳高耸,非是越州低矮丘陵可比,座座峰峦险峻,望之宛如接天。
群山中有一座大刹,山门高耸,伫立不知年月。
只是,即便不靠近,远远观望也能看得出,这座寺庙早已崩坏了多年。
山门尽长苍苔,道路都生碧藓。寺庙门前的大红朱门残破,围绕的墙皮斑驳,各处蛮草瘴木,凄惨冷清,毫无烟火。
寥寥的天宇内,忽而一声清唳响彻云霄。
在古寺下方断裂残破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
这人年岁看着约莫二十七八,是一个青年男子,身穿白衣,长得庞眉皓齿,俊逸非凡,即便比之裴楚当日在峄山所见的尹一元,还要胜出几分,多了出尘之气。
“嘎——”
在这名青年男子后面,天空上突有传来一阵怪叫。
一头毛羽黑亮的老鸹,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在了地上,化作了一个尖嘴斜眼的枯瘦汉子模样。
“大……大王,我们来这里作甚?”乌二似喘着粗气,抬头遥遥望了眼这处破败的古寺,满是疑惑地望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站在台阶上,似未曾听到乌二的话一般,只是愣愣出神。
乌二缩头缩脑地张望了一番,见这周遭荒凉破败,寺庙更是见不到一点烟火,心中不明所以,只是见白衣男子不说话,他也不敢出声,只能干站着。
自家大王看着一幅好相貌,比人还像人,可苍元山不论是哪路的妖王,都没一个敢冲撞的,实打实杀出来的名声。
还是小妖时,人间气运正盛,便敢独自行走。
想想他熟识的那条大黑鱼,论年齿和自家大王也差不离。可那时就差点被自家大王给吞了,还是看在同为妖属,饶了一命。
良久,驻足而立的白衣男子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乌二,淡淡道:“你且等在这里。”
“是是……小的遵命。”乌二听到白衣男子开腔,赶忙应和回答。
白衣男子也不再理会,就那么慢慢迈开步子,沿着古寺的破败台阶,拾级而上。
每一步迈出,似乎脚步都未点地,都又看着步履沉重,仿佛那些残破的台阶砖石都被踩成齑粉。
须臾间,白衣男子已然到了山门。
入目所见,这座偌大的古寺,钟楼倒塌,殿宇崩摧。门口墙角处,到处是蜘蛛结网,内外偏殿中,四下是没头的罗汉,折臂的金刚。
白衣男子看着此番场景,突然轻笑出声,“诸天坏损,帝释欹斜,呵呵……”
轻笑间,白衣男子再次迈开步子,慢慢沿着脏乱残破的寺门,走进了这处破败不堪,早不知多少年没了僧众供奉的古寺内。
一路径直走到了这处古寺的大殿之中。
大殿四面漏风,殿顶的房梁倒塌,屋瓦破裂,漏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白衣男子对这些似乎视若无物,只是径直走到了大殿正中的一处巨大的雕塑前,顿足站立。
这雕塑不是那些寺庙中供奉的菩萨罗汉,而是一尊四足跪拜在地的石头雕刻成的大象。
相比起各种断裂残破的神佛塑像,这尊石象体白如玉,完好无缺,在这处荒败的寺庙之中,甚至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白衣男子走到石象前,伸手轻轻拍了拍石象的长鼻,又似在对石象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老祖,我过几日,又要去人间界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