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鬼回过神来。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颜胴体似乎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见了,难免血脉贲张、欲念如潮,连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记忆的深处,心湖上不住翻腾着过往的陈痂血裂,强自按下仍不免隐隐作痛。
哼,不愧是亡国之血脉,祸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难掩愤恨。那老家伙对那名安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实他心底十分明白,对于花灵蝶,老人也有着极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见她时,她正是京都最炙手可热的花魁,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出落得艳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驰的倾世风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贵的机敏与聪慧。
已经错过习武的扎根时期,注定这名花样年华的稚嫩美人与武艺无缘,老人默默观察着她在京中与权贵交游、布置人脉的举措,渐渐读出一丝微妙的反迹。
她是有所图谋的,锁定的目标,竟是君临天下的轩辕氏!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
老人抱着消遗的心情,暗中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挑选轩辕独堪称是一着妙棋,是她前期最令老人击节赞赏的表现,然而京都中通天彻地、手握生死的眼睛却不止老人这一双而已。
诸葛亮的偏狭,是他最可悲、却也是最可怕的地方,而轩辕独本来就是名单上必除的宗室之一,休说贤愚不肖,便以太祖皇帝对他的喜爱,太宗也容不下轩辕独,至少不能由他继续待在京城,朝夕伴着未来的皇太子。
出京是轩辕独当时唯一的选择,但离开京城的逃亡计划,却是出自花灵蝶的安排擘划。当时已怀有身孕的少妇在此展现了她独有的天赋才能,让整支侯府大队躲过了诸葛相设下的天罗地网,平安抵达江南,当然她并不知道,在擎天山附近那场惊天动地的劫杀之中,是谁暗中帮了她一把。初为人母的绝艳小妇人通过了测验,救了自己以及夫君一家。若非碍于花灵蝶的身世与企图,老人一度考虑过收她为徒。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发誓守护轩辕王朝的老人,以及矢志向轩辕一门复仇的孤女,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就连当时的老人自己,怕也料想不到。
终究花灵蝶还是让他失望了,他早该想到的。“感情”始终是花灵蝶的弱点,她爱过轩辕独,为了救他甚至不惜流掉孩子,现在她似乎对安生有着特别的情感。聪明一世的人却往往糊涂一时,这到底该说是可怜抑或可恨?
幽鬼并不常闪过这些念头,他的心很早以前便已死去,人世于他,不过一台子灯影牛皮。
不过在榻前偶一出神,一条矫健的身影已自窗台之外翻进来,老人霍然转身,正对着神情错愕的少年,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平举如持剑,黑袍下乌皮快靴跨出,一步快似一步,宽大的袍袂如鸟翼般猎猎作响,但见乌影一晃,眨眼剑指已戳向安生的眉心!
安生料不到此人动作之快,已至匪夷所思之境,纵使乾元神功发在意先,这一下仍是避得极险,指风掠过鬓边额际、划开皮肉,一云间血脉鼓动,披面浴红,两人交错而过,戴着乌檀鸟面、黑袍裹身的怪人跃出窗外,张袖“泼啦啦”地飞下重楼。
安生按着额角扑至榻缘,一探她脉象如常,不似有伤,略微放下心来,搂着她坐起半身,密密轻唤:“姊姊、姊姊!”
花灵蝶“嘤”的一声浓睫瞬颤,缓缓睁眼,忽伸手抚摸他的面庞,失声道:“怎……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挣扎欲起,手掌却被轻轻按住。
安生见她平安无事,高悬的一颗心子这才落了地,只觉额际又麻又辣,痛得都没感觉了,只余血筋一跳一跳胀得分明,想来差得分许便要伤到眼睛太阳穴,不可谓之不险,呲牙讪讪道:“本来不疼,想起来才疼的。给姊姊一摸,又不疼啦。”
花灵蝶正晕晕迷迷的还未全醒,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抿嘴娇嗔:“净耍嘴皮,哪儿学的德行!”
安生笑而不答,纵使心中疑问甚多,也始终闭口不言。。
花灵蝶不舍他伤口淌血,轻轻推了他一下:“让姊姊给你裹伤。”
安生这才松手,趁着裹伤的空档,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简略说了,
花灵蝶瞥见衣箱暗格开启,面色微变,转头问:“是你开的么?”
安生会过意来,点了点头。“是我开的。我来之前,那暗格收得稳妥,并未有人动过。我当时急着找寻姊姊的下落,擅自动了姊姊之物,姊姊别恼我”
他既发现箱底暗格,自也瞧见贮装面具的木匣了。花灵蝶盯着他的脸,细细捕捉他的神情变化,低声道:“那……你有没有事问姊姊?”
“这……”
安生突然犹豫起来。
方才那名黑袍鬼面的不远之客,是闯进来要对她不利呢,还是正将她悄悄送回?花灵蝶自换了夜行装扮,她究竟是去了何处,又见了什么人?仔细一想,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名美丽女子其实一无所知,欲问不免心怯,满腹的疑惑顿时难以出口,有些东西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相信。
“来,先止血罢。”
花灵蝶拿了布巾,拉他回到榻上,用干净的布蘸了清水拭去血污,涂药裹起,如此反复。
“姊…”
她抚住他的嘴唇,指尖的肤触细如敷粉,无比凉滑。
“我有很多秘密,从没与人说过。没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做为一个自小便守着许多秘密的人,我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说起。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存活之道。就像现在我想告诉你了,却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安生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柔声道:“姊姊怎么说,我便怎么听。无论姊姊过去如何,你的事便已是我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为姊姊分担。”
“若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