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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寻衅滋事,一触即发

自众人入厅以来,争斗始终未及兵刃,此时何煦、钟阳见他擎出檀木剑,心念一同,双双遮护在花灵蝶身前。

冷凌霜忍无可忍,一挑柳眉,按剑跃出,清叱:“李真人!你我同是来客,难道真要见血?”

一阵金铁交鸣,李求道的随身八僮纷纷抽出刀剑,拦住她的去路。厅外一千金甲武士循声而来,刀出鞘,枪露尖,散成半月形围住厅门,只待大总管一声令下,便要蜂拥而入。

路青山、莫欺霜交换眼色,莫欺霜轻搭在师妹的肩头,冷凌霜望了场中一眼,忽然醒悟:“看来郝二爷胸有成竹,李求道讨不了便宜,此时不宜横生枝节。”还剑入鞘,退后几步。紫薇观八僮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不用与“血染秋霜”交手,收敛刀剑,不敢造次。

大堂之中,郝兰生仍是盘膝端坐,侧对着李求道,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旋绕白影,似棍非棍、忽刚忽柔,正与李求道斗得激烈。不过奇的是:两人的剑招虽快,居然没有交击的声响,明明李求道手里的檀木剑光可鉴人,照理应该占尽上风,他却是闪避多、攻击少:反观郝兰生的第一记虽都刺在空处,手中那片白影却越斗越长,彷佛浓浆搅动、蜘蛛吐丝,李求道越斗越是局促,渐渐施展不开。

斗得片刻,李求道心头闷重欲狂,一声暴喝,起手混元剑诀如水银泄地、银河落霄,也不管什么拆解应对,凭着檀木剑的无匹锋锐横削竖劈,那雪练似的绵长白影被一寸寸削断劈开,绞出漫天的纸蝴蝶,如雪花般簌簌飘落。

郝兰生手中之物转眼只剩两尺余,白芒尽去,徒留乌影。他哈哈一笑,忽于纸片雨中振袖而起,霍然转身,一点木尖穿过飘落的碎纸片,倏地停在李求道的咽喉,竟是被削断的半截紫檀画轴。

而雪未停。绞碎的画卷持续飘落,如砌下堆梅一般,掉落在凝然不动的两人身上,肩头、发顶,腰掖袖间……手持木轴的青袍书生既不逼人也不动摇,便似雪中瘦梅,形影傲然孤挺。

李求道看似一败涂地,但不知为何,周身却无一丝狼狈,尽管左袖尽碎,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皙光膀,模样比方才突施暗算时更伟岸超然,彷佛一瞬间回复宗师身分,无视天地之阔,眼中只有一物。

那是全心全意,专注于剑的神情。

“二爷胜券在手,何以留力?”

“李真人于最后一刻回复清明,我不敢躁进。”

李求道默然良久,忽然一声嗤笑,神态虽冷,却不似怀有恶意,微微摇了摇头。

“忘忧草堂的剑法,果然非同凡响。若然败在二爷手里,似也不冤。”

郝兰生也摇了摇头。“我没有胜。若全力一战,胜负还在未定之天。”

李求道哈哈一笑,终于露出一丝佩服的神色,抖落一身纸屑,“铿!”檀木剑入鞘捧还,稽首道:“妄动二爷之兵,尚祈二爷见谅。”

郝兰生双手接过,长揖贺礼:“他日若有机会,愿与李真人印证剑法,放手一战。”

这话在寻常武人听来,可说十足挑衅,自郝二爷口中而出,却是真心真意,浑无半分烟硝火气。

李求道不置可否,远远瞥了陈长生一眼,转身大步回座。

侍僮为他披上一袭宽大羽氅,又递上雪白的丝绢巾帕揩沫血渍,李求道狼狈之态尽去,又回复成一派副掌教的雍容气度,与初入厅堂的咆哮模样大相径庭,可说是判若两人。

花灵蝶对剑法所知有限,听郝兰生自承“我没有胜”也就是说被半截画轴残洒指着咽喉的鹿别驾,其实并没有败,虽然不明所以,却不禁有些感慨:“二爷磊落光明,胸襟宽大,与他动手过招,连李求道之流也卑鄙不起来。才打完一场,却似换了个人。”

她不知练武之人,毕生都在追求境界的提升,练到如郝兰生、李求道这等境地,往往只求一名旗鼓相当、足以砥砺精进的好对手,只有在棋逢敌手、逼命一瞬的刹那间,才能突破方圆局限,激荡出灿烂的生命火花。

李求道自成为紫薇观主、刀脉之宗,乃至鼎天天门副掌教以来,俗念缠身,功利至上,可说是无日无之:直到方才于漫天纸片飞雪之间,目睹那掠影分光的一剑,才重被唤醒了剑者的自觉,陡然间剑意勃发,致使郝兰生劲留三分,不敢轻进,木尖才停在他喉前一寸。

单论剑招之精,郝兰生可说是一路压倒性的胜利,连赢了整场剑决的九成九:然而李求道最后一瞬的无形剑意,却是超越剑招的范畴,将他练剑三十年的精髓凝炼于一,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那是无心所致,即使面对同样的对手、使用同样的招数再打过一次,也未必能够重现。

光是明白这一点,已是许多武者梦寐以求的重大突破:能确实保留、反复重温那一瞬的灿烂,则又是另一层境界。等到李求道能随心所欲,在战斗中任意施展那一瞬的剑意,则掌握剑道至理、晋身剑界宗师,指日可待。

李求道回到座中,神情已是大大不同,冲花灵蝶一稽首,淡然道:“贫道适才多有失仪,还请大总管切莫见怪。”

花灵蝶笑道:“李真人言重了。唇齿相依,尚且有嗑碰的时候,江南道各大派同气连枝,由来已久,手足间偶有小小误会,也不是什么严重之事,李真人无须介怀。”

李求道点点头,湿润的黑眸紧瞅着她,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大总管,咱们闲话休提,贫道今日前来,是想要向你讨一个人。”

他轻叩着扶手,微笑道:“大总管或许已经知道了,敝观有几名弟子,在你铸剑山的地界惨遭杀害,下手行凶者不是旁的,正是一名手持魔剑的少女。”

花灵蝶含笑啜饮茶汤,有意无意地往莫、冷二姝瞟去,片刻才好整以暇道:“李真人是想问我要杀人凶手么?”

“魔剑寄附的剑尸,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魔剑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弟子,名叫安生,此事的目证尚有百花轩的冷二掌院,以及敝师侄韩秋色,料想应非虚妄。贫道想请大总管唤出这名安姓的少年,有些事情,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花灵蝶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李求道,实则是对众人说。“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李真人。”

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着唇珠轻笑:“然而众所皆知,杀退魔剑、与贵派韩大侠连手救下剑尸的是冷二掌院,将魔剑送至本城的,也是冷二掌院。那安姓弟子不过是恰巧在出使百花轩时,为二掌院所救。李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二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李真人的忙。”

李求道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大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

他低头含笑,怡然道:“你串通冷二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魔剑之时,冷凌霜人甚至不在现场:而那柄妖艳魔剑,从头到尾都在安生身上。剑是剑魔当夜从庙殿带走的,安生既持有魔剑,代表剑魔临终时,将剑与对付魔剑的重要秘诀传给了安生。他后来能在贵城杀退天残魔剑、救得”横扫八荒“阳顶天一命,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花灵蝶心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李求道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这几日韩秋色并未传出讯息,鼎天剑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对象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主。看起来李求道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若,低垂螓首,片刻才笑道:“李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冷二掌院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百花次徒的地位身分,料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身倒是好奇得紧,就算李真人不幸言中,李真人又想问安生什么事,释什么疑?”

李求道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郝二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魔剑的厉害。安生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唇舌么?”

眉毛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着花灵蝶,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寒老儿手持魔剑,从庙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魔剑既落到了姓安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着剑魔寒无衣之人。我儿身中”问心剑“的招数,胸口血凝,全身瘫痈,若非被魔剑幽冥附身,岂能走远?欲寻我儿的踪影,还须着落此人身上。天下父母心,大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心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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