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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仇恨

“你胡说,我就知道一个已经活到70岁的神秘骑士。”格莉森达回想起印象中战士公会王牌战士排名第八的那位“霜剑”,图兰人,和她一样都是被刻上符文的神秘骑士。可是这位强者早已过了花甲之年,是在战士公会中年龄仅次于剑圣350岁的第二人。

“原来你们把印上魔法符文的地上人称为‘神秘骑士’。这种人可一点也不神秘,唯有可悲而已。”

“随你怎么说,那么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就在你踏入这里不久前——兴许只有几十分钟,有一位可怜的迷路家伙来到了这里。他比你稳重多了,他也比你有经验得多。他告诉了我很多地面上的消息,包括冷酷的,残忍的,疯狂的,满腔仇恨与怒火的酒鬼格墨克罗斯的很多事情。正因为那个人帮我许多,我给了他最高尚的死法——从大地中诞生的,必将回归于大地。”

时间停顿了一会儿。

格莉森达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又干又痛,说不出一句话。有一股极清晰而又极令她不敢直视的强烈暗示被灌进了她的脑海当中,挣扎在其中的思绪只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烈不安感里奋命抵抗,但那些可怖的猜测仍然从大脑神经的缝隙中微微渗出。

她的剑先是被放下然后又紧紧握住,流过身体的电流时骤时疏,脑海中的无数言语也越来越少,最终只能跳出一句:

“谁?”

“在我的世界中,除了大地清晰可见,其余的一切皆为混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来这的唯一目的,正是为了寻找一位坠入此处的朋友。我想你可能认识他,但我之前不曾提醒,为的是让你少受一些伤心疾苦。”

“尼索……”她的声音明显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扭曲起来。“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应当感到幸福,他是如此的爱你,才会到这险象环生的地穴当中探寻一个事实上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他又被我以最荣幸的方式回归了——他融入了大地,也许就在你的脚下。”

格莉森达像是忽然受惊一般朝后猛地退了几步。她带着惊悚的眼神望着脚下又湿又黏的泥土,那些泥土散发着霉菌和烂木头的味道,既难闻,又带着不可言说的怪异。

“你撒谎!”

“我才闻到了谎言的味道。你的潜意识告诉你这是真的,但是你的嘴不肯承认。”

大地之母既无怜悯也无嘲讽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如针一般使她浑身发抖,禁不住又恐惧又愤怒的大吼道:

“不!你……你的证据呢!?”

“我无需证据,证据同样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为什么地上人总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尝试找到那些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事实的漏洞?好像找到那些所谓的疏漏,这些痛苦的事实就不复存在一样——我告诉过你,我想让你在回归之前少受些烦心的干扰,但你们地上人却一味的在探寻痛苦时滋滋不倦,而且总是在找到的时候却又变得不肯承认,真是让我无法理解啊。但你要是真的想要什么无聊的证据的话,我可以给你看看这个东西——只不过,可怜的孩子,我和你都清楚,你必将后悔……”

她眼前的那片土地,缓缓地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抬升,形成了一个小的凸起,凸起的中心又逐渐裂开,裂出了一条小缝,缝中露出了一块红色的岩石。

格莉森达僵硬的眼角动了动,有一滴眼泪流了出来。她望了望大地之母,随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石头之上。那块空间储物石她很熟悉,躺在黑色的泥土当中也很亮眼。它曾经佩戴在尼索的腰带上,在日光中闪烁出红色的光辉。格莉森达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是出于心中最后剩下的那一丝侥幸的心理,她伸出了一只手,轻触了一下温润的石头。

一道微弱的电流从石头中流入她的指尖,闪过她的大脑,使她一下子明白了一切事情。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言语都化为一道微不足道的电光,凝结成一个简单轻巧,无需多言的通告——那是尼索灵魂中最后的呼唤。

空间储物石中有几根弓弦,一些形态各异的箭矢,以及一点钱和药品。

“你非常清楚我没有必要欺骗你,可怜的迷路人,因为这样会招出你的愤怒,即便你的愤怒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但是我只是出于单纯的,对你怀有的善意才不希望透露给你这些事情的,我希望你能明白。”

格莉森达跪坐在小土丘前,将石头轻轻地放回原处。她低着头,流海遮住双眼,看不见任何表情,但很明显她停止了哭泣。剑插在地上,格莉森达的身躯也如雷鸣剑一般不再战栗。棕橙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使她看上去像是个阴沉的女人,而非原本活泼的少女。

大地之母不再说话,她也不曾言语,一人一虫都沉默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格莉森达在沉思,亦或是在回忆?无人知晓。大地之母的无数双眼没有合上,它们在静默。这里出奇的和谐。

但有不祥之风暴在丘陵的上空盘旋酝酿。黑压压的,如鳞片一般的乌云忽然出现,它们积压在暗色的穹顶中,如山一般压迫着被黑暗所笼罩的大地。数公里外的殖民地中,谢乐尔一反常态地从办公室内走出,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的山丘。

但殖民地的人并不知道风暴何时到来又会何时结束,甚至就连大地之母也不知道要过多久,它眼前的这位可怜的迷失之人才会有所行动。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既无愤怒也无悲怮。“我在寻找有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补偿我被夺去的时光。后来我才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东西能和失去的事物相提并论。所以有人一旦把我所留念之物从我身上夺去,那将永远也不会回来。”

“先是我的童年,大地之母——那称不上是一个童年,那只是一段白日里生活在禁闭,黑夜中伴随着恐怖的罪恶时光——被夺走了。它原应是快乐的,无忧的,和绝大多数人的一样的,只是并非如此。我家族古老的荣誉也没有了,马兰家族……”

大地之母的无数眼眸中忽然齐刷刷闪过一道光。

“……马兰家族的血脉被玷污,那些人用强盗和罪犯的手污蔑了我的妹妹——她曾是我唯一的希望。于是我的光明没有了。我的亲人尽数离世,仅剩的她被我遗弃在风暴堡垒,而我只是怀着仇恨与复兴家族的渺茫希望来到这里。来到这里我又收获了什么?一闪而逝的幸福吗?”

她身体颤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晃了晃。她的右手握住插在地上的剑的剑柄,嘴唇战栗着说出了一些声音越发不稳定的字句。

“现在我失去一切了。我的目光无论投向哪里,所触及的都是他人之事物。即便我谈笑着指指点点,也终究带着窃贼一样的心境。试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仍然属于格莉森达·马兰?——之前曾有过些许,如今已然消逝——难道是那些无谓的家族复兴大任?论谁都知道,凡人永远不可能与神明匹敌。所谓的责任只不过是一座压在我心头并且一辈子也无法撼动的大山。妹妹……原谅我形单力薄,让你受了这么多苦难,只有梦与来世才能再见罢!我还有我残破的生命,仅此唯一而已。”

五根手指牢牢锁住雷鸣剑,剑锋出土的一瞬间,有一道隐秘的深蓝色波纹在她的右手手背荡漾。一个奇异古老的蓝色符文倏地出现在那里——那是一个远古神明的简笔画。

裂纹,莹蓝色的裂纹出现了,它们从她的胸口一路爬升到她四肢、下颚和眼角。格莉森达碧蓝色的双眼此时发出刺眼的光芒,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想依靠消耗生命来增强实力?”大地之母喃喃道“你这是在送死……”

“我不在乎……”在那恐怖的,象征生命流逝的蓝色裂纹彻底摧毁她的喉咙之前,格莉森达用已然沙哑的声音道“我愿慷慨舍去一切,因为我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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