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昨日遭雨淋了,张在林子外晒。”唐甜儿应道。
“照旧放在海棠园原处吧,今日我在林里睡。”深薇微微笑道。
“可是薇主……”唐甜儿一惊,她知道薇主从来都不会这样把自己空门暴露给别人,哪怕在房中睡觉,榻上枕下都随时准备着两把剑。“外面夜风还冷,无妨么?”
深薇摇摇头,像是知道甜儿在担心什么,说道:“我会带着断砚剑的。”
唐甜儿无法,点点头,迈步出去。
她将竹榻放回林子,明月方兴,子规夜啼,园中海棠似火。也好吧,她睡在这里,大约气通一些,对她心情有好处。她犹疑了片刻要不要在园中陪伴深薇,想想还是作罢,她想必不要人陪。
夜色更深,深薇放下手中书卷,熄了房内灯,从卧室轻声出来。
春夜月色正浓,这等良夜不在月下入睡也实在辜负春光。她在竹榻上辗转两下,竹榻便吱吱呀呀地做声,园中除了风过枝头的唿翕和这入眠的响动,连夜鸟也睡,再无其他声音了。
她入了梦。梦中见到自己,十岁模样,穿上鲜红的裙,提着裾不停地奔跑,头上珠翠相击,玲玲,玲玲作响,丁玲丁玲,她跑个不停,丁玲丁玲,丁玲丁玲。
丁玲丁玲,丁玲丁玲,她梦醒,原来那丁玲不是珠翠,而是刀剑相击。
丁玲丁玲,她仍跑,在追要杀的人,丁玲丁玲。
忽地一阵灭世冷风袭来,这下她是真的醒了,从竹榻上翻身坐起。
丁玲声不绝,竟是真的!是西婕,是西婕在敲打戒铃,只要她敲起戒铃,教中其他的侍女也会敲起戒铃,整个霜棠阁都会警戒起来。
有人要杀她!
只要那人试图闯入她的卧房被西婕听到,她便会立即敲起这铃铛。
深薇面色一沉。她原希望这一招永远不会用到的。
深薇捉起枕下的断砚剑,快步向林外奔去。林子边缘靠近教主阁的地方,已经快速赶来一批附近的副阁主和武艺高强的弟子,其中一二人已经向着深薇房中冲去。她的卧房门果然大开着,电光火石间,一声暴怒大喝随着木质物炸裂的巨响,躲在房中的人从那扇门里鬼影般闪出,竟然将整扇门劈开,冲得赶到门前的两位阁主一个踉跄。
那人眼见自己被左右包抄,进退无路,竟然翻过阁楼阑干,从三楼之高的地方跳了下来!
这般亡命之徒,吓得楼下包围的弟子也是一惊,那人从楼上重重摔下,竟然还飞快地挣扎而起,挥舞手中长剑,慌乱中砍伤两名弟子,恰好向着深薇这边逃来。
深薇身边的弟子知道教主一人可以应对,便纷纷让开。
那刺客黑巾遮面,身材高大矫健,手提长剑。他看到深薇就站在眼前,忽然凝眉提剑,拔腿向前一扑,就要去刺深薇的心脏。如此行动,已是冲昏了头,不论成功与否了。
“教主,小心!”
深薇扭臂抬手便是一格,将来者的剑狠狠格开,甚至还没有移动一步。那人翻倒在地,还是快速坐起,第二剑直直刺来,依然直对心脏。这等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还妄图一招取深薇的性命。
深薇为这人的执着感到不快,这一次她将他来势化去,另一出又探出剑尖,将他握剑的手齐根砍断。
那人疼得惨痛大呼,连连退开,然而只是一眨眼,他竟然捡起地上还被断手握着的长剑,用左手继续向深薇刺过来。真是疯了!
深薇不动声色将断砚也换到左手,像是特意嘲讽他似的——若说反手杀人,谁还比得过她李深薇。
那人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吼叫,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她心口刺去,深薇提起左手的剑,只是丁当两声,对方的剑便落在地上。她长眉微皱,转势将断砚刺向对方,只听得“噗”的一声,剑身便整个没入对方胃部。
教主像是没有要一招毙命的意思,周围的弟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对,这样疯狂的刺客,至少也得弄清来历才好杀掉。
那男子依旧咬牙,居然要生生挣脱那柄插进腹中的长剑。他向后挣脱不成,竟然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推去,左手从腰间又拔出一柄短刀,要去刺深薇喉咙。
深薇眼中微光一闪,想不到对方恨她这样深,抽出堵在他腹中的剑,直向他咽喉插去!
那男子即将被刺穿喉咙的时刻,忽然看见什么,对着深薇身后大喊道:
“棠姬,快跑!”
深薇大惊失色,然而这时候剑势早就收不住了,对面说完那句话的同时,断砚已经透体没入了那人的脖颈。
海棠深处悄悄地站着一个红衫女孩儿,脸色惨白,将全程看在眼里。
深薇松开手,她又要站不住了,又要站不住了,她做了什么?她无声地喊了两句不要,不要,上前去扶那被封了喉的故人,却被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
哥哥,不是这样的,你醒醒,不是这样的。
他到死也不会原谅她了!
霜棠阁的弟子没有一个会知道教主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忽然后悔杀了一个要杀自己的人,谁都不会知道她和秦青阙之间的往事。他们只是看到教主拔出插在那男子喉中的剑,将那人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任凭那人的血溅在她的脸上,流到她颈下,顺着皮肤一路流下去。她哭了,她从不在人前哭。
海棠林里刮过一阵风,是那个红衫的小姑娘开始跑。棠姬提着裙裾疯了一样地跑,头上的玉环丁玲作响,丁玲丁玲。没有人去追她,她在海棠树间不停地奔跑,离父亲越来越远,丁玲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