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恒怔了一下,才讷讷应道:“学生沈恒,会宁府天泉县辖下清溪镇人士。”
沈树便又严肃道:“开始搜捡,脱衣!”
沈树严肃起来,还是能唬人的,沈恒又本有阴影,一下子便似真到了贡院门口,等待搜捡之后入场一般,脸色霎时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
好在手上动作倒是未停,依言脱起衣裳来,等把一层层的单衣脱完,只剩最里层的中衣后,沈树还把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才道:“穿衣吧!”,然后又搜捡起考篮来。
等考篮也搜捡完,沈恒也重新穿好了衣裳后,沈树才沉声道:“准许入场!”
沈恒方提着考篮,有些木木的进了考场。
随即沈石又满脸严肃的迎上他,拿了签筒让他抽签,好确定他坐哪间号房。
如此等沈恒终于在第八间号房坐定时,已是一刻钟之后了。
季善在考场完看着时间,等到了县试每场发卷子的标准时间巳时初刻,便在一声锣响后,让沈树开始发起卷子来。
既然是模拟考试,当然什么都得做全套,不然季善也不会特地托了沈树和沈石按她自章炎那里打听来的一应考前和考试时的细则,一丝不苟的执行了。
所以沈树拿了卷子后,并不是直接就发给沈恒,而是把第一到第七的号房都过了一遍,才在沈恒的号房前停下,把卷子发给了他,然后继续过其他的号房。
之后,考试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沈石与沈树这才先后自考场里撤到了考场外,低声与守在外面的季善道:“四弟妹,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看四弟的脸色好难看,万一……”
“是啊,四弟妹,我刚才发卷子时,看见四弟的手都是抖的,脸色也真的好难看,我真的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忽然就、就晕倒了?”
季善离得远,看不清沈恒此时的状态,但想也想得到,沉声道:“晕倒怕什么,泼盆凉水下去自然就醒了,反正只是模拟考,不是上真的考场,还有的时间和机会,他晕一次我们泼一次,几次后他自然就不会晕了。”
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沈九林还在一旁,便是现代,只怕也没哪个当公公的乐意听到儿媳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何况还是“以夫为天”的古代……只得看向沈九林,笑着打算解释补救一下。
不想沈九林已先道:“老四媳妇说得对,又不是上真的考场,怕什么,晕几次自然就好了,现在晕也总比将来晕好。老大,你忙你的去吧,就老三留下,每个时辰去巡场两次,再敲一次锣便是。”
沈石地里还有活儿要忙,留下来也的确再帮不上其他的忙,遂点点头:“是,爹。”,又冲沈树说了一句:“老三,那就辛苦你了。”,再冲季善点了点头,忙自己的去了。
季善这才与沈九林道:“爹,您也忙您的去吧,这里交给三哥和我就是了,三哥每次巡场时,我会记得让他给相公添热姜汤,不会冻坏了他的。”
沈九林想了想,道:“那好,我就忙我的去了,反正留下也是干着急。你们也轮着歇歇吧,一整天呢,总不能就这么吹着冷风在这里干站着。”
季善与沈树都应了,沈九林便离开了。
却是一步三回头,走得比他平常慢多了,当父亲的纵嘴上说得再豁达再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
季善直至沈九林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低声与沈树道:“多谢三哥了,白白耽误你几天的工。”
沈树忙摆手,“四弟妹这话是怎么说的,四弟也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大事,我当哥哥的别说只是误几天工了,就算耽误几个月,那也是该的,四弟妹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就要恼了。就是我真的还是有些担心四弟,他这一路走来,也是真的不容易,旁人只看到了他不用风吹日晒,面朝黄土背朝天,却不知道念书是一件多么费神的事,哎……”
季善默了默,才道:“不用担心他,他若连今天这关都过不了,也不用说什么以后了。何况今日我已经给他放宽了,贡院会定时给他添热姜汤吗?贡院有这么安静干净吗?真进了考场,还得一连三日都吃住在里头,二月里天儿可还冷着呢,听二姐夫说,到了晚间,还会被大家带的次一等的蜡烛熏得泪流满面,就不用说恭桶的味道了……这又是冷又是臭的,还只能席地而睡,我今日却只让他考白天,晚上照常吃睡,还要怎么样?已经够宽松了,所以三哥不必担心。”
沈树一想也是,就跟他做木匠活儿是一样的道理,简单的桌子椅子都打不好了,还妄想打什么柜子啊床的呢?
这才道:“四弟妹说的对,总归今儿就在家里,大家都离得近,想来也出不了事儿。那四弟妹先回屋缓和暖和吧,我不怕冷,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够了。”
季善的确还有事儿要忙,遂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哥了,我且回屋忙会儿自己的事去,待会儿到了时间,就给三哥和相公送姜汤来啊。”
回到自家灶房,季善将昨日买的干果先分类封好,毕竟得防止有老鼠,随即才收拾起药材来,每样都按分量装成小包小包的,回头不管是要炖汤还是做旁的什么用,都更简单方便。
一边手上忙个不停,一边脑子也在飞快转动着,昨儿剩下的十个皮蛋因董大厨要试做皮蛋瘦肉粥和皮蛋汤,她都给了他,那自家想要吃,就得她尽快新做一批才是,不管怎么说,也得给公婆都尝尝,回头也得给沈青婆家送些,看他们能不能吃得惯。
可她没鸭蛋了,路氏又不在家,且回头问问姚氏吧,她家应该还有……
再就是她昨儿买的布和棉花,她首要就想做几双棉拖鞋,冬天在家里穿着又方便又暖和;还有她自己的冬衣,光路氏让沈青给她做的那件棉袄肯定不够,至少得再有一件换洗的,还得有一件加冷热的马甲之类……真怀念遍大街都能买到,不用人辛辛苦苦一针一线纯手工缝制的羽绒服啊!
一时锅里的姜汤也熬好了,季善自己先喝了一碗,虽被那味道冲得直吐舌头,喉咙也立时火辣辣的,却很快便由内而外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后背甚至隐隐有了汗意,不由暗暗点头,看来以后冬天家里得常备姜汤了,效果真挺不错的。
她忙盛了两大碗,端到了考场去。
沈树正冻得拢了手,在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要张望一下里边儿的沈恒,远远的瞧得季善过来,忙迎上前小声道:“四弟妹,还没到一个时辰呢。”
季善也小声道:“估摸着也快了吧?那三哥先把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沈树应声接过她手里的碗,略吹了几下,便几大口喝尽了,才皱着脸道:“好辣……不过浑身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我在这里还能走来走去,都这么冷,四弟只能在号房定定的坐着,肯定更冷,要不四弟妹,我先把姜汤给他送去吧,省得待会儿冷了就没效果了,也好瞧瞧他怎么样了,开始答题了没?”
季善又何尝放心沈恒,想了想,到底点了头:“那三哥现在就去吧,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且慢慢来吧。”
沈树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明明四弟妹比他小好几岁,瞧着又娇娇弱弱的,一旦认真严肃起来,却无形中带着威压似的,让他竟丝毫不敢违抗她的话,她不点头让他去看四弟,他就真不敢去,也真是奇了怪了!
好在现下四弟妹总算同意了……沈树想着,忙接过季善手里的另一碗姜汤,去了沈恒的号房。
余下季善站在原地,本来以为自己断不至紧张的,却发现自己的心早随着沈树离沈恒的号房越来越近,而悬了起来。
不由暗暗苦笑,好吧,沈恒与她过去那些学生还是不一样的,好歹他也是她如今的丈夫,更是关系着她以后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的关键性人物,她还真没法不担心他此刻的状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沈树端着空碗回来了,季善不等他走近,已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三哥,相公怎么样了?”
沈树的脸色有些难看,摇头低道:“不好,我去时,他正满脸惨白满头冷汗,我叫了几声‘定时添热水’,他都没反应,面前的卷子也是一片空白,只磨好了墨。还是我推了他一把,他才醒过了神来,把姜汤喝了,然后又开始发起呆来,这样的状态,年后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足够季善明白了,皱眉道:“就几张卷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他至于怕成这样吗?他这心魔也真是有够重的!不行,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动笔才是,连笔都不敢动,还谈什么得分呢,哪怕就是弄花了卷面,至少也比白卷强得多!”
沈树忙道:“那四弟妹有什么好法子呢?”
季善不语,她要是有好法子,就直接做了,还废话这么多呢?
彼时沈恒坐在号房里,身体倒是因为一碗又热又辣的姜汤下肚,没方才那么冷那么僵了,整个人却仍是抖得厉害,根本握不稳笔。
可他真的很想下笔,很想答题,因为他真的不想再让自己的爹娘和亲人们失望,也不想让季姑娘失望!
想到这里,沈恒强迫自己再次提起了笔,手却仍然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眼睛也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根本看不清面前的卷子上都写了些什么题目,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沈恒不由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真的好难,怎么就这么难,无论他怎么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他已经脱胎换骨,再无畏惧了,怎么还是没有用?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沈恒眼前仍是一片模糊,脑子里也仍是一片空白。
冷不防却隐隐听得沈松大丫兄弟姐妹几个或清脆、或奶声奶气的声音,“你倒是跳啊,怕什么,这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在自己家里都怕了,去其他地方还得了?干脆一辈子不要出门了!”
“你别怕摔,就算真摔了,二叔二婶都在,爷爷和我爹娘三叔三婶四婶也都在,马上就能来帮助我们,你怕什么啊……”
是啊,他这是在自己家里,可不是在其他地方,更不是在真的考场上,他都怕成这样了,年后还怎么下场?怕是连贡院的大门还没进,已经吓瘫了,连上次且要不如了!
沈恒忽然如醍醐灌顶般,空白一片的脑子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人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眼睛,在心里一连告诉了自己三遍:“今日只是模拟考试而已,就算题做错了,或是卷面弄花了,也压根儿决定不了什么;甚至就算是真的县试,亦只能决定他的前程,而不是命运,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活法,只要他足够勤奋努力,一样能活得很好!”,才睁开了眼睛。
就发现自己一直模糊一片的双眼终于不再模糊,终于能看清卷子上面的题目了,关键那些题目真的不难,至少他一眼能看见的,他都能答上,简直不知道他方才和以往都在怕什么?!
沈恒想着,又一次提起了笔。
这一次,他的手终于不再发抖,除了一开始落在草稿纸上的两行字有些轻飘杂乱,之后的字便都恢复了他平日正常的水平。
他这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审阅了一遍第一道题目后,凝神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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