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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预谋相见

皇道的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磕着瓜子,揣着袖子,等待着送葬的队伍。

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是在他们身后摆着摊子卖塔兔的白衣公子。

他单手握着古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像是闲庭信步在明月清泉边。

花斐依杵着下巴,倚在酒楼二楼的窗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她的身后,身着艳色绣梅衫的男人半蹲在一株盆花前,认真的修着枝叶。

雪肤红唇,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半阖着,眼角处点缀着淡红,添了一分多情。

他的容貌是无比的艳色,唇边含着的笑意只让人瞧了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忽然向后方甩去一把绘着朵朵牡丹的银丝折扇。

只见扇端磕在了后头品茶的花不曾上。

一声轻浮的调笑声忽然响起:“曾弟弟,咱阁主这铁树终于开花了?”

“噗……”花不曾捂着嘴巴,涨红了脸:“酒哥儿你疯啦?满口的胡言乱语,得亏阿姐不怪罪,要不你半年月钱又没了。”

“我可没说不怪罪他。”花斐依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走过来勾起了酒歌的下巴,“歌儿勾人的功夫真是愈发熟练了,若是教坏了我弟弟,你那小楼可就保不住了。”

花不曾听着捏碎了茶杯,显然是急了眼:“阿姐,好歹我也是您的好弟弟,怎就只值上一个楼呢?”

花斐依悠哉悠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低头看着茶杯里冒出的热气,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前些日子,有人出了万两黄金要买昭绫,你说你,到底值不值万两黄金?”

花不曾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酒歌:“好歹我也值上万两黄金,哪像风月场所里出来的哥儿,值不上几个钱。”

酒歌轻笑了几声:“要不怎么称你为曾弟弟,人长得不大,心眼却小得不得了。行了,酒哥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斗嘴了,免得误了阁主的大事。”

这时,送葬的队伍才缓缓的从宫里出来了。

不一会儿,运着棺椁的马车就从酒楼下方经过了。

高大的金丝楠木马车,拉着一方石制的棺椁,泛着奇异的沉香。

有刻着白凤的丧灯,闪着骇人的幽光,随着轻风晃来晃去,上头潦草写着两个字:颜玉。

无比碍眼!

丧灯后头,有上好的白绸,它们挽成了丧花,在棺椁的四周飞舞着,自由而随性。

“咚!咚!咚!”前头的士兵敲了三声丧鼎。

后头的丫鬟立刻随声把纸钱扬到了天上。

纸钱随风漂浮,却是很快的散落到了地上,还要被周围的百姓们狠狠踩上几脚。

他们将纸钱远远的拂开,嘴里用力的呸了又呸。

晦气!

花斐依站在上面看着他们,一动不动,任由一张张纸钱拂过她的眉眼。

她愣愣的看着远去的棺椁出神,听着楼下的百姓们纷纷议论。

“以前就瞧着这颜玉不是什么好东西,瞧那狐媚样子,确实是有了几分祸国的姿色了。”

“是呀,瞧这仗势,这不要脸的竟是比任何皇亲国戚出殡的排场都大了!”

“我呸!排场大有什么用?其他人死的时候,可是有万千的夜宣子民跪送。你看这颜玉,大家来这儿可都是嗑着瓜子奔戏来的!”

“还有戏?这是梨园的头牌要来?“

“蠢啊!你可记得前几日,有群贼人宣告了官府,说是一定要砸了颜玉的棺椁,为民除害!”

“对!对!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这场面,啧啧啧,又是一场好戏!”

“可惜了这上好的石制棺椁,竟要葬了这个贱货!”

“那无数的夜宣忠良,也该安息了吧,毕竟害死他们的人终于遭了报应!”

听着楼下的骂声,花斐依表情漠然的抿了口茶:“殿下总想着拯救苍生,却不知苍生配否?”

明明只是谣传的闲言碎语,却把所有的怒怨都归咎于她。

这时,画着梅花的折屏后走来一美人,端庄优雅,虽然带着面纱,也可见眉眼如画。

她走到窗边,谨慎小心的看了看窗外,才道:“这点小事怎值姑娘动怒,要知道,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

说完,她羞涩的笑了出声:“阁主大人不要称我为殿下啦,您可以唤我夜染的。”

“夜染姑娘,”花斐依点了点头,“不错,不知姑娘怎么看待害你之人?”

“说不清……”夜染蹲下去捡起了折扇,“煞费苦心,毁我清白,实在可恨罢了。”

酒歌听闻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仅此而已?”

夜染把折扇打开又合上,她娇嗔道:“你又不是主事的阁主大人,问那么多做甚?担心好奇心害死猫。”

猫?

酒歌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眼睛就坏掉了,真可怜。

“酒歌儿,”花斐依道,“把你那把伞借我呗!”

“好啊。”酒歌答应的很爽快,他想,反正不答应就会被抢,不如先应下来。

“阿姐,你为什么要借伞啊?”花不曾眼睛亮晶晶的,因为藏起花斐依放下的茶杯而偷偷窃喜。

“这个呀,”花斐依卖了个关子,“有两个原因,不知道不曾想听哪个?”

花不曾笑嘻嘻的:“都听!”

花斐依拿起酒歌的油纸伞把玩起来,棕色伞骨,白色伞纸,伞面上画着几支微微泛黄的梅。

“一个是日头太大,不想晒黑。”花斐依掩着面笑了一下,“另一个自然是外面在着我未过门的夫君,我想了好一会儿,总觉得我打着伞飞下去的姿势应该特别好看,他还不识我,得留个好印象。”

“阁主果然英名!”酒歌和花不曾异口同声,附和着花斐依,惹得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不错,今个儿你俩去屠二哪里,多领半个月的赏钱。”

夜染咧开嘴努力的挤出了个笑,很是勉强。

月轩阁似乎也不是很靠谱呢!

清白于女子而言虽是最重要的,但这次她不择手段让自己的名声遗臭万载……

十八年来,颜玉为夜宣做出的功绩,就像荒唐一梦,徒留无数狼狈。

希望这次的选择,会是是对的呢……

在朦胧之中,她目送下方那具棺椁离她越来越远,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朝它轻轻的挥了挥。

十八年里,对不起啦。

可惜,此后夜宣再无颜玉。

丧灯打了几个圈儿,颜玉二字在远方来回晃动,像是在和她告别。

夜染红了眼。

然而,就在此时,酒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好啦,公主殿下,不要那么多愁善感,阁主等会有场英雄救美的戏码,殿下可得擦亮了眼,欣赏咱阁主的英姿呢。”

夜染点了点头,悲痛的一口吞下一个茶饼。

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尖叫和利器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闪开!都给老子闪开!”

几团稻草被点燃了,它们烧成火球后,被人倏地从旁边的屋檐上丢了下去。

火球朝着那方石制的棺椁滚去。

“着火啦!”

皇道两旁的百姓慌忙躲避着。

那几团火团一路滚着,引燃了地上无数的纸钱。

火势逐渐蔓延。

送葬的队伍慌了,前头有不少士兵拔了刀,纷纷去挡那几团火球。

然而,四周都是纸钱!

火势汹涌起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棺椁上的白绸也跟着烧起来了。

“救火,快救火!”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送葬队伍,顷刻间乱成一团。

夜染在上面看着,哑然失笑了起来:“阁主这戏码可真是大手笔,不用客气,我不招人待见,‘出殡’也不用安生的。”

夜宣一向讲究死者为大,月轩从来不顾规矩,不错,这样的行事风格,她喜欢。

不知从哪儿蹿出了一群带着面具的贼人。

他们个个持剑,身手极快,扑向了棺椁。

护灵的将领愤怒得大喝了一声。

一时间,送葬队伍中所有的武将和士兵们统统将刀剑拔出了鞘,迎上了这群不速之客。

然而,他们这措手不及的,怎会抵得上这些有备而来的。

贼人两两分队,一前一后,与武将、士兵们厮杀起来。

挺有技巧的,没伤了这群护灵人。

有一对贼人直接冲上了金丝楠木马车,手脚极快的准备撬开棺椁。

“咔嚓!咔嚓!”

“该死!怎么这么难撬!”

花斐依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惊呼,她看着那两个状似疯狂的面具人,笑了起来。

小琉宝和二屠子还真是有趣。

说来也惨,曾经的颜玉,赤胆忠心,为了百姓,受尽嘲讽,日日忍气吞声,谨小慎微。

她看向了那送葬队伍里的武将和士兵们。

如今颜玉这名声,恐怕这群人心底全是盼着她下场凄凉的。

世人果真肤浅至极!

这不,连拦都没使劲拦,他们都在等着那对匪人撬翻她的棺椁。

花斐依的目光扫过那群表情麻木的守灵护卫,她的眉头逐渐皱紧,又很快无奈的松开。

罢了,不就是‘罪有应得’么!

既然天下人都觉得她该是这种下场,那她就是这种下场。

这是她的失败,与我何干。

她拿了一个新茶杯,倒了杯茶,继续看了下去。

反正也不可能真撬了去,不就是想我认知世人的面目可憎?

忽有一袭白袍凌然而过。

他的衣角被风扯得翻飞,衣摆上绣着的云纹晃花了她的眼。

那头,情绪激动的面具人就快撬开颜玉的棺盖了。

他们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撬开就玩蛋!撬太久撬不开,太假了也得玩完!

倏地,有一撬棺的面具人忽觉肩上一痛。

一股猛力袭来,他抵挡不及,竟是被那人一掌就拍飞了好一段距离。

“呯”的一声,他重重的落在地上,震起了几片香灰。

众人愕然,抬起头来,只见棺椁上落了一翩翩贵公子,矫健又轻盈。

白衣公子,气势宏伟,他定足踩在棺盖上,那棺椁便重若千钧,再难撬动。

他信手拂开了烧着的纸钱,眼神凌冽的斥了一声:“放肆!”

满街的嘈杂,竟都被他这声给压下去了。

那十多对匪人仰头看着他。

天降的救命恩人啊!

我等得拜膜一下再打!

“让开!”

离他最近的那个笑眯眯的盯着他,语气却是惊讶又气愤。

“别挡着我们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白衣公子冷笑一声,侧头就道:“在夜宣,无论何人,都应遵守律法。根据夜宣律法第五十二条,扰皇室棺木,乃是重罪,当斩,且不可赎!”

那人心一横,看了一眼上方的花斐依,闭上眼就恨声道:“扰皇室棺木虽是重罪,可这里头装的不是个人!这位公子,你也知道她罪孽深重,为何还要拦咱?”

白衣公子眉梢微动,他伸手扯下了还在熊熊燃烧的白绸,往后一甩便将后头蠢蠢欲动的给打飞了出去。

旁边还有个带面具的想上来,他侧眼,足尖一踢便将那人踢飞。

他拔出了腰上系着的剑。

“锵!”

刃如秋霜,发出了阵阵嗡鸣。

大部分面具人佯装惊恐的看着他,没敢动了。

不愧是阁主看上的男人,就连出手,都非同凡响。

领头的横刀指他,怒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衣公子目光平静,他缓缓开口,铿锵有力:“你若有本事,那便来试试!”

送葬的长队被横切成了无数段,前后都被面具人堵着,支援不到中间。

旁边火光汹涌,独自面对众多势力,花斐依实在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底气。

领头人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嗤笑:“你一世家公子,还想以一敌百?非要护着这畜生!那就别怪咱不客气了,都给我上!”

领头人隐晦的朝着花斐依的方向看了看,后头又喊了一句,似乎是句密令,白衣公子没怎么听清,只见旁边的面具人听了后毫不犹豫的齐齐往马车上冲。

领头的贼人心虚的很,他作为下属,记得主子对这位公子可有好感了……

花斐依担忧的皱起了眉。

她当然是在担心这位好心的,未过门的夫君,他长得这么好看,要是被打斗伤了怎么办?

看着里面那群撕斗的面具人,花斐依灵机一动,扯过夜染的面纱,打着伞就跳了下去。

白衣公子一直在与人缠斗,对面“刷”的一剑横砍过来。

他翻身跃下了棺椁,干净利落的撂倒几人,然后又夺了把剑,两剑配合着杀出了一块儿立足之地。

周围那么多人,过了那么多招,竟没人能让他见血。

领头的赞赏的看着包围圈里的白色身影。

“公子是个好人,做什么非要来淌这浑水!”

“尊国法,守礼规。”

剑尖划破了一个面具人膝盖,白衣公子回答他:“你们在与夜宣律法作对,制止你们,是我的职责。”

“她死了就够了吗?”

领头人想了一会儿,吼道:“安小主何其无辜,被这女人害得死无全尸!李将军好歹也是个忠心奉主的,被她凌迟至死!她持夜朝特权,置百姓于不顾,视苍生为蝼蚁!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又怎能慰藉天上英灵?”

白衣公子神色微动,似乎像是被说服了。

领头人面上大喜,心里欲哭无泪,完了,白家公子不会是信了吧。

他连忙朝他走近一步,“您也算是夜宣栋梁……”

所以,千万不要信了他这满口胡言。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一把长剑就如游蛇一般,飞快的横向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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