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帮子人走后,陆粒找到监寺询问方才那些人是谁。
监寺看到陆粒,知道这个方丈前两天从山下带回来的孤儿。这两天他也有暗中观察,发现陆粒干活还挺不含糊的,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见到人都还挺有礼貌,比起寺中许多小和尚都不差,心中对陆粒态度也就不错,想着什么时候给他剃度了,也是一桩善缘嘛!
陆粒看监寺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已有偷溜的想法。监寺却环顾四周,诸多贡品愈是眼花缭乱,他愈是笑的开心,只是凹陷的脸颊始终鼓不出来,眼神却更加明亮。
心情一高兴,监寺就拉着陆粒走到山门殿旁,不仅拿起扫帚一边扫着树叶一边给陆粒缓缓解释道今天李家拜佛的事,还说道那李家家事,因为李家可以说是大罗寺的最虔诚香客了,上香次数最多,贡品每次都不差,当然香油钱也不少。每次来家主李琰总会与监寺闲聊,家事江湖事都有,也不避讳,当然多是监寺在聆听。
在雨花县,住在华湘街的可以肯定是有钱人,住在长平巷的,也几乎可以肯定是穷人或者普通人,但是在长水街,就有意外。可能能遇到穷得揭不开锅的,也有可能遇到一掷千金的富绅,大多是祖宅在此,不愿搬离。
李家就在长水街正中央,独栋大宅院藏于其中不显奢华,但其实其宅院周围的房子都被买了下来,都改造成了小庭院或者小池塘,更多的是给下人们居住。
人前不显的李家家主李琰,早年乃是云锦国征北大将军张维手下的越骑校尉,照理说已是官至四品,但奇怪的是当时朝廷一直不肯承认这个张维自己提拔的越骑校尉,年轻气盛的李琰也不在乎这个官衔,只说能跟着大将军打仗便成。
校尉又称小将军。
云锦国与东边的文牧新国隔了一条自江洋入江洋的大渎,虽然文牧国成立时日不过短短几十年,却已兵强马壮不输历史渊源的云锦国,双方互不干扰也已多年。西边的二十七小国近年紧紧抱成一团,俨然成为一个联盟,据说有势力较小的国家已然直接以联盟准则为国家法律,然而佛国与毒国也同样存在于西方,这个联盟是不是铁桶一个,还得有个脚去试试。南边百族部落,自千年前那一场天下一统起,就被打得不敢踏出十万大山一步,之后有也是极个别没尝够苦头的小部落于边境干扰,云锦国镇南将军倒是乐得与之猫捉老鼠,练练新兵蛋子的手和胆气,也能攒一点酒水钱的军功。而与北边北浮国,千年以降摩擦就没停过,不时就有小规模战斗发生。
曾有文官建议,于云锦北,草原南修筑城墙以抵御北浮蛮子。
当时的皇帝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而不过十来岁得幸上朝的大皇子倒是说了,“卿家用‘抵御’二字着实有些自卑,更有些寒在北将士之心。父皇的意思是,直接以那北浮国为庭院,何须劳心劳力修筑城墙?”
皇帝笑着点点头。文官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赞叹一句大皇子胆识过人,深谋远虑,又突然说身体有恙请求离朝,得到允许后快步红脸离去。
由此可见,征北将士是少数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
如今连老将军张维都已经回家含饴弄孙了,而李琰更是在多年前就回到雨花县了。一次与北浮国斥候的遭遇战中,为了救两个刚进队伍的新兵蛋子,李琰同时手脚各中一刀,最后对方全军覆没,己方无一人死亡,但是李琰也几乎就是提前结束军旅生涯了。
事后两个新兵蛋子在他面前哭得像是号丧,倒是给李琰气笑了,又抬不起手脚,就用脑袋各撞了他们一下,说道:“不用哭,以后再遇到北浮蛮子,胆子大点心细点就成。还有,若是以后有新兵入营,等到你们也能这样愿意去为他们挡刀子,那用不了几年,就真像宫里传来的那般,北浮国很快就能成为咱们的后花园。”
恢复身体后的李琰倒是没有什么严重后遗症,脚也不瘸不跛,只是手不能提重物。回到雨花县的祖宅,家里本身也不算穷,有做些小生意。虽然没有那个正四平的官位,但是在军中待了十几年的李琰,自然带出不少兵来,尤其是在北边的将士,是最好拿军功的,现在这些将士有许多拿了军功回到地方的,更自然的也会念老校尉的恩情,能帮则帮,李家的生意也就好做许多。
然而其实帮李家挣钱最多的,不是昔日带出来今日“桃李”天下的将士,而是老校尉当年随手在草原上从北浮游骑刀下救出的一个草原少年,当然,昔日的少年,如今是云锦江湖十大门派之一蜉蝣帮帮主——博罕岱力内,尽管蜉蝣帮在十大门派中只是敬陪末座,也足以彰显其实力。
南下后的博罕岱力内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杨全安。
蜉蝣帮是云锦江湖中帮众最为众多的门派,没有之一。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十大门派中帮主没有达到无礼境以上的。但不可因此小觑蜉蝣帮,正如其名,寄蜉蝣于天地,无孔不入。而且,帮主没有境界,不代表帮中其他人都是弱手,听闻蜉蝣帮阴阳二位长老皆是无礼境,且向来联手对敌,不可视为一般同级联手。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大能者会听令于杨全安,江湖人猜测是利益使然,至于是不是帮主自有其他手段就不得为人知了。
杨全安从被救起至有所小成再至今日,一直想拜李琰为义父,只是也不知为何李琰始终不答应。但是逢佳节或拜寿,杨全安送来的礼品照单全收,并且也接受杨全安在江湖上对李家生意的照顾,这才使得“黑白通吃”的李家声名不显,却家财万贯。
李琰有两个儿子,双胞胎中哥哥李望谣,比起弟弟李厚焦当真是当得起哥哥一称。缘于虽是双胞胎,哥哥李望谣比弟弟要早出生一整日,也正因此,李琰的妻子在生下李厚焦之后便难产而死。那时李琰正在边境大战正酣,等回到家中,抱着妻子冰凉的躯体,心冷如霜雪。安葬好自己妻子之后,都没有多看两个儿子几眼便匆匆回营了。
李琰至今仍未续弦。
哥哥李望谣喜静不喜动,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雨花县学塾待了两年,便独自动身去往刑州书院求学,直至舞象之年方才回家,自学至今。
弟弟李厚焦则与哥哥完全相反,从小便对书籍不感兴趣,认为所有书籍里面都住着瞌睡虫,只要一打开就能让人入睡。李厚焦不算天生神力,只是比起普通同龄人力气大些,又对刀枪棍棒都感兴趣,在他与哥哥都还小的时候,李琰每次回家总要被他拉着比试,而李琰毫不留情得次次击败小儿子,然而当李琰再次回家时仍会受到小儿子的挑战,这才点点头请一些境界不算太高但算得上明师而不是名师的武人来教自己的儿子武学入门。
至于小女儿李李,则是李琰最后受伤,辞军还乡时的路上捡到的,那时的李李还没有长牙。
本想看着可怜,带回家也不差这一口饭,稍稍大些还能当个伶俐丫鬟。
哪知李琰一行人刚回到李府,手脚都还不能挪动丝毫的李琰还没躺到床上,门外便来了个不穿道袍不带道冠的中年道士,只是手中有一雪白拂尘,双鬓丝发无风自起,长衫游龙摆动,道士表情无悲无喜,虽无长须亦是一派仙风道骨。
道士看了看李家门庭,终于笑着点点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李府管事,管事将丹药给仍是在庭院中的李琰之后,李琰竟是毫不犹豫将其吞下,惊得一旁众人不知所措。咽下丹药的李琰当即神魂具颤,手脚发痒,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虽未完全愈合,但是前一刻还伤重的李琰这一时已能自行坐立。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李琰亦是,只是有苦自知,伤口快速愈合奇痒难耐不说,刚刚囫囵吞下丹药并非自愿。
李琰稍稍坐起,抱拳道:“敢问仙长有何指教?”
白骨生肉药,当然开口即仙长。
中年道士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指教,只是路过此地,见府中有霞光一闪而逝,心有感应,来此想结一桩善缘。”
众人皆摇头,不见霞光,不明善缘。
道士又笑着指指女管家手中的婴孩,“孩子福缘深厚,无法想象。贫道算到李家将有一劫,此女可解。”
道士拂尘一扬,仙气盎然。“李府本大善之家,奈何将军刀下血,劫从杀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