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尽一切的努力,好好与他相处。
闵博延常带公事到无恨殿来,他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几乎所有稍重要些的事,都要自己过问。他看臣下的上疏,有时候看到深夜。方若婳命厨房换着花样替他熬汤,留人留胃,这道理方若婳懂。方若婳要出宫,不等于从此能摆脱了他,这是他的下,方若婳能躲到哪里去?他是晋王的时候方若婳就躲不开,更何况如今。方若婳讨好他,替自己留一条后路。方若婳不肯承认方若婳是因为爱他,那样显得太悲凉。
他笑问:“你用什么法子?这么好喝。”
方若婳也笑,“看家的本事,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其实有什么神秘?红楼梦的法子,十几只鸡做一顿茄子,还能不鲜?
他放下汤碗接着看上疏。
方若婳听到他笑。
“在笑什么?”方若婳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奏疏。
“薛道衡的好文章。”
他让一半位置给方若婳,让方若婳与他同看:“……至于宪章重典,刑名大辟,申法而屈情,决断于俄顷,故能彝伦攸叙,上下秋安肃。左右绝谄谀之路,缙绅无势力之门。心翼翼,敬事于地……”
“是称颂先帝?”
“可不是。”
闵博延似笑非笑,一直看完,好像还津津有味。
“薛玄卿一向自负才高八斗,骂人都是转弯的。你懂吗?这就是《鱼藻》。”
《鱼藻》方若婳知道,“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诗经》里借称颂周武王讽周幽王之作。
“你觉得这是《鱼藻》吗?”
“怎么不是?我也在下头待过那么多年,这些饶心思,我明白。这算什么呢?‘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话我都听见过了。”
“啊?”方若婳吃惊,“谁的?”
闵博延无所谓地笑笑,“理他们的呢!”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处置谁?”闵博延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若婳指指他手里的奏疏,“——《鱼藻》。”
“薛老夫子?”他笑,“我处置他干什么?看他的文章也就是一笑。他错什么了?再,我这里忙得团团转,哪有那个工夫跟他较劲!”
他忙是真的。
继位之后的种种人事变动一完,紧跟着修订礼制,然后又修改官制。他是恨不得一下把事情都办完的人,可发下去的话,总要一条一条地办起来。每条都要议过,就是一个的调整,也指不定谁跳出来反对。其实稍微想想就明白,动了谁碗里的肥肉谁都不乐意。当皇帝的或许觉得是事,到了下面就变成大事,哪怕只是一个尚食局从门下省换到令内省,尚食局的木钟立刻敲到了宫里——从前在门下是一套班底,用惯聊预算,到殿内又换了套班底,花钱的来路彻底成了皇帝的内库,怎不叫他们犯嘀咕?
这条还好些,前头还影罢诸总管”一。风声刚传出来,外头顿时闹哄哄一片。其实各总管自己倒还好,都是各有爵位的人,不指着多这一个名衔吃饭,但罢了诸总管,自然意味着原本各总管底下的各职位也要跟着撤掉,撤到哪里去?这帮虾米们顿时惶惶然。有想法设法打听此事是否会成真的,有哭着喊着求人进言不可的,也有早早钻营给自己找个好去处的。他们都在官场也打混多少年,职位不高,人脉不少,各寻门路,宫里也是纷纷扰扰,连方若婳跟前都有人转弯抹角地话,求停
问起闵博延,他:“州县有州县的官员,十四府有十四府的将军,那帮人不管民不带兵,白吃白喝,凭什么每年大把的钱粮养着他们?”
方若婳默然,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其实闵星渊那时候,也想做这事来着,闵星渊一生节俭,他省吃省用,攒了一世的家当,他何尝不想省人力?但旧周一批官员,旧秋安一批官员,旧方又是一批官员。偏偏这三拨都是烂摊子,官叠着官,有些免了,却又不得不留一些。有的有用,有的不过是摆摆样子,安抚人心。闵星渊也想裁人,陆陆续续也裁了不少,但裁了,也不能全裁完了,有时候为了安置,还要设立新的部门。就这么着,进一步退半步。
闵博延的脾气,却是三步要并作两步走的。
“我就不信了,简不下他们这些人来,省下的钱干什么不好?我想干的事还多着呢。这才是开头——若婳,你听听就算了,别搅和里面。”
“我才懒得搅和。”方若婳笑,“我只是好奇,以为你干了什么惊动地的事呢。”
“惊动地?也许真的会。”他吻方若婳一下,“若婳,看着我做。”
方若婳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忽然之间心一坠,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失落。
方若婳微笑,避而不答。
他很明白,也不再,回过头去继续看奏疏。
年过得很热闹。因为是新都的第一个年,祥府城从大业二年腊月末一直喧腾到新年的元月末。
元旦日,闵博延登乾阳殿,受群臣朝贺。
自元宵日起,祥府方百戏。方若婳是在年十十三那日,换了便服,跟闵博延同去的。皇帝和贵妃,还有三名身手很好的侍卫,穿着布衣,从偏门偷偷地溜出去。宫门卫不认得方若婳他们,狐疑地打量了好几眼,侍卫瞪了回去,亮出腰牌给他们,方若婳他们才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