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博延照例是每次都要召见御医,亲问闵星渊的病情,过目药方的。他自己未尝不懂医理,方若婳想他其实很清楚闵星渊还能支持多久。
因此,近来方若婳觉察到,驿丞往来榆乐和武阳宫之间的频率增加了。
以前,驿丞每会来一次,向闵博延禀告武阳宫的诸般事宜,而如今,这频率已是一日数报。这还不算,闵博延安插在武阳宫的私人,递过来的消息。
那么最后的时刻,大约是很近了。
可是朝中却安静得出奇,这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准备吧。这最后的一幕一定也是最惊心动魄的。
从闵博延那里看不出任何端倪,套问也没有结果,他是铁了心不让方若婳搅和进去的。
然而,其实方若婳此刻是最清楚事情进展的人。就算方若婳会忘记史书上别的事情,这一段方若婳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段实在太富有戏剧性。
所有稍微了解一点风越史的人都会知道,闵博延在最后时刻,弑父篡位,而逼得他这样做的原因,是闵星渊最宠爱的宣华夫人在闵星渊面前哭诉,皇太子对她无礼,终于让闵星渊看清这个儿子的本来面目,一怒之下准备废掉他。
然而,奇怪的是,如今后宫并不存在一位宣华夫人。
但方若婳记得很清楚,宣华夫人姓方。
方若婳也同样很清楚,闵星渊最宠爱的是谁。
其实方若婳脑子里不是第一次闪过这件事,但方若婳实在不愿意想下去。
在史书上,除了未来的赵皇后,宣华夫人是闵博延身边最着名的女人,她是旧方的公主,她聪明美丽,懂得诗文,闵博延为她神魂颠倒……方若婳不愿想下去。
方若婳不想,不代表方若婳不介意,方若婳介意得要命。多少次方若婳都在偷偷地观察,可是方若婳一点端倪都看不出,闵博延对她没有丁点儿逾分的表现。
不过,史书上本来也是这样的,闵博延是到最后时刻才露出本来面目的……如果真是这样,叫方若婳情何以堪?即使思绪稍稍接触,也会心如刀割。
曾经阿Q加鸵鸟,觉得那些事也许还遥远,谁知晃晃就到眼前。
从最初,方若婳就不该爱上他,爱上也不该爱得这样深,到如今,后悔也已来不及。
离那个日子越近,心里越是紧张,梦里也会突然惊醒过来。
在暗夜里睁着眼睛,依旧是那大到空荡荡的房间,依旧是随风微动的垂帷,身边的人呼吸匀称。伸出手去又不敢触碰,仿佛那只是一个肥皂泡,触一下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害怕到想要逃跑,然后又告诉自己,不能跑,不能这样没出息,跑也得等到结果再跑。
有夜里,在噩梦里惊叫,醒来被闵博延抱在怀里。
“若婳,我在这里,不要怕。”
那样熟悉的,低沉有力的声音。
忽然软弱到无法支持,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博延,答应我,不可以离开我。”
“好。”
“也不许对第三……第四个女人动心。”
闵博延扳正方若婳的脸,一字字:“我早已答应过你。难道你忘记了?还是你不信?若婳,我要多少遍?你一定要信我。”
“好。我信你。”方若婳。靠到他怀里,安心许多。
武阳四年,六月。闵星渊大赦下。随即召皇太子前往武阳宫。
闵博延一反常态,要方若婳与他同校
“若婳,你要在我身边。”他得十分简单。
但他话中的份量,方若婳听得出来。
这样也好,方若婳可以直接面对最后的一幕,无论那是让方若婳伤心的事终于发生,还是如方若婳期待的侥幸,那是又一场令人迷惑的历史。
方若婳没有正式的封号,所以闵博延将方若婳算作随侍的宫女领班,这么一来,方若婳反倒可以时时跟在他身边。反正,这职业也可算是方若婳的老本校
见到闵星渊,几乎吓一大跳,形容枯槁,根本已失掉人形。摊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要黄门在旁推。脑子倒还算清爽,但没有力气多话,闵博延进去问安,不到几句便告退出来。
在大宝殿门口遇到倪嘉平,年轻的兵部尚书气宇轩昂,一如方若婳记忆中那样英俊夺目。他与闵博延并无话可,只是互相致意,便擦身而过。
看见他的下颌微微向上扬起,无意间带出几分傲慢。至少是个坦直的人,反正已经如此,倒不如摊在台面上,也不必彼此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