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跪拜如仪。佟佳皇后回头看看,和蔼地点一点头,便又回过头去看着荷池。方若婳不明所以,郭兰示意方若婳可以站起来,方若婳便退在一旁。
方若婳这个差使,不用端茶送水,不用铺床叠被,只消跟在皇后身边,当她指着一朵花说:“瞧,开得多好!”便适时附和:“可不是。”这样就可以。真是天下最轻松的活儿。
方代玉隔两日,才又来寻方若婳。这一回方若婳已经备好了茶炉,煎茶给她喝。
“真看不出,你能煎得这样好。”她诧异地看方若婳。
方若婳很得意,“如何,可能诱你常常地来方若婳这里一坐?”
方代玉不语,慢慢地饮茶。方若婳有些奇怪她的沉默,抬头看她。
“我说过,皇后平日也算好相处,只有几件事碰不得。第一件,”她笑笑,“至尊是万万不能碰的。”
方若婳心里想,哪个要去碰他?
“第二件,在皇后身边的人,须得口紧,皇后最厌烦口舌是非。”
方若婳点头,佟佳皇后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正该这样。
“第三件,”她看方若婳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换作很婉转的说法,“自古宫中,都不作兴结交的那一套……”
方若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因此方若婳和方代玉也不能走得很近,至少不能让人看着太过亲近。但宫中有一个伴,心里终归是温暖的。
有时,佟佳皇后会写条方给闵星渊,她口述,从前是方代玉,如今多一个方若婳来笔录。她的思维敏捷,口述很快,一开始方若婳很紧张,怕记错了。她有所觉察,总是温言安慰:“不要紧,慢慢地来。”那样和婉,正似慈祥的长辈,叫方若婳感动。
以前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总觉得她是个十分严厉的妇人,如今看来,确如方代玉所说,她不算难相处。
因为跟随在佟佳皇后身边,当然有很多机会见到闵星渊。记得第一次,他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向皇后:“佟佳……”没有留意旁的人。
佟佳皇后微笑,向方若婳招手,“若婳,你过来。”她携方若婳的手,推到闵星渊的面前,“你瞧,这孩子生得多么可人。”
闵星渊打量方若婳一下,眼里有不可避免的惊异,然而一闪而逝。他只缓缓地点一下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方若婳没有从他眼里看到通常的欲望,安了心。
他们俩总是在晚膳后去花园散步,闵星渊有腰疾,佟佳皇后用一只手搀扶他,他的半个身子倾在她的臂弯中,互相依偎的背影在夕阳之中,仿佛合为一体。
佟佳皇后偶尔也会过问军国大事,但极少,她时常关注的是刑部秋后将勾决的犯人卷宗、各地的孝子贞妇,还有许多琐事,各部朝臣家的老人是否身体安康,甚至张三顾四家的媳妇是否吵架。
但她不是八卦的女人。
一日她笑问:“若婳,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事很无趣?”
方若婳谨慎地回答:“皇后自有用意,妾怎敢置喙?”
“唉,你这孩子。”她总是这样叫方若婳,你这孩子,真的如唤她的孩子一般,听来那般和润,“我晓得,你是最会说话的,偏偏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你怕我?”
她语气和婉,但她的眼睛是洞悉一切的。
方若婳回答:“敬,所以畏。”
“你瞧,”佟佳皇后笑起来,“这不就说话了吗?继续说,和我说实话。”
好。方若婳说:“秋安家,平天下。家道哲茂化行天下。”
“你这孩子,”佟佳皇后又笑起来,“跟我背什么书?”
方若婳只好说:“至尊平天下,皇后秋安家,各闵其职,天作之合。”
佟佳皇后叹口气,“当面人人都这样奉承我,转过身去,不知多少人骂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她的话音里颇有几分寂寥。
方若婳想,她的确是寂寞的,在这深宫之中,众星捧月,她是高高在上的,可是高处不胜寒,她也是疏离于众人之外的,只有一个忠诚的郭兰,却也未必明了她的心事。
所以,她总在说,说吧,和方若婳说说话。
不知怎么,方若婳头脑一热,脱口说道:“那些个人,爱说什么说什么,理他们的呢!”
佟佳皇后惊异地看方若婳一眼,嘴角带着笑意。
方若婳清醒过来,脸红透了,跪下来说:“妾失仪。”
她挽住方若婳,“不要跪来跪去的,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给我跪来跪去。”
方若婳站起来,嗫嚅道:“皇后恕罪。”真个发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