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侧过脸来,凝视着方若婳,眼里有种让方若婳陌生的洞悉,“若婳,说实话。”
方若婳呆呆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举起方若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良久,轻轻叹息,“也许,你心里恨着我——我强留了你这么多年,可是我没有法子。”
方若婳完全迷惑,可是又有一点明白,心在狂跳,似乎预感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不要说了,你该休息。”方若婳试图阻止他。
但他摇头,“若婳,不要让我将话带到地下去。若婳,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谁,你从江南回来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变了,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不是的!”方若婳惊跳起来,急切地想要分辨,“你听我说,你一定是错了——”
“不,”他平和地望着方若婳,“我不会错的,我的心意都在你身上,我怎么会看错?那时我也很犹豫,我该让你回到江南去的……但是我舍不得你走,若婳,我实在舍不得你。”
“不是的。”方若婳喃喃地说。阳光忽然变得刺眼,明晃晃的叫方若婳什么也看不清,心里乱成一团,万千的结全绞在一起。
闵成弘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死之后,你还是去我二哥那里吧,他比我能干得多,一定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不!”方若婳的眼泪在不自觉间落下来,“我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答应过你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若婳,你已陪我很久了。”他抚摸着方若婳的头发,“我只希望,你不是那么痛苦,你心里能喜欢我一点点。”
“不不不!”方若婳说,“不止一点点,有很多,真的,很多。”
“真的?”他微笑,然后合起眼睛,非常惬意的模样,“那么我就不枉此生了。”
闵成弘在半个月后死去,临去十分平静,宛如睡着了一般。
方若婳呆呆地坐在榻上,看着他们给他更衣。方若婳没有眼泪,方若婳的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哪里流得出泪?
方若婳坐了很久,该是有很多人过来劝方若婳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但方若婳看不见,也听不见。
直到有人要抬走他,方若婳才惊跳起来,发狂似的叫喊:“不!不许动他!”方若婳扑过去,像抓住他的手,就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抓住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夫人!夫人!”很多人过来拦着方若婳。
在他们的眼里,方若婳只是悲痛过度,他们不知道方若婳失去了什么。方若婳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无法靠近他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方若婳远去。
方若婳失掉他了,失掉他了,如指间的沙,索索地漏过,最终,什么也没有把握到。
眼前一黑,方若婳晕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一片亮白,眼睛酸疼得厉害,不得不重又闭起来。
有一只手抚上方若婳的额头,掌心的温暖异样熟悉。
“走开。”方若婳说,“你不该在这里。”
他不响,将方若婳整个人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方若婳应该挣扎,应该拒绝,应该将他赶走。闵成弘还在看着,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可是方若婳却用不出一点力气。
“若婳,”他叹息,“为什么你不哭?”
方若婳努力地隐忍着,但是不管用,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下来。
“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在这里?!你走开,走开!”方若婳忽然又有了气力,在他怀里又敲又捶。
方若婳怨恨他,更怨恨自己。方若婳为什么不好好地去爱一个那样爱着方若婳的人?闵成弘他什么都知道,他竟隐忍了那么多年。
闵博延不响,任由方若婳折腾。渐渐的,方若婳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在他怀里抽泣。
他的胸口那样坚实温暖,方若婳揪着他的衣角,就如同从前握着闵成弘的手,那是眼前方若婳唯一能够抓住的。方若婳真是恨自己没出息,可是方若婳这般贪恋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方若婳告诉自己,就只是现在,就只是这么一会儿。
等方若婳能够支撑起来的时候,方若婳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方若婳问他。
“我听说成弘病笃,从江南赶过来,我赶了四天四夜的路……只是迟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他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几不可闻。
方若婳看见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悲哀,仿佛是这时方若婳才意识到,死去的人毕竟也是他最亲密的手足。
“成弘去之前,有没有什么话?”
方若婳摇头。要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闵成弘其实始终都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