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那么接近,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方若婳的眼前还是闵博延的人影。方若婳的身体冰冷,心也冰冷,方若婳知道他缠上方若婳,方若婳再也摆脱不掉他。
当方若婳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僵冷得无法动弹。
方若婳被平放在地上。耳边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哪一个也分辨不清。太阳那么亮,就在方若婳的头顶,照得视线一片模糊。恍惚中,方若婳看见人群向两旁分开,闵博延挤了进来。方若婳看不清,但方若婳知道是他。
方若婳听见他在叫方若婳的名字,声音很怪异,一时近一时远,飘忽不定。
“我宁愿死。”方若婳说。
视线黑下来,方若婳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方若婳几乎死了。
后来听说,江南所有的好大夫都聚拢到洮高,连京城的御医都到了。还有和尚和道士。大概闵博延的意思,诸天神佛,无论哪一位在上,只要能够挽救方若婳的性命就可以。
连续七天的时间,方若婳神志不清,醒来后,对那段日子方若婳全然没有印象,都是静宜告诉方若婳的。
从静宜的神情里,方若婳看得出来,她有些被感动了。
方若婳也是感动的,但,他是博延帝。这个理由深藏于方若婳的心底,就像根刺一样,偏偏方若婳对谁都不能够说。
可方若婳不能对自己假装方若婳不知道。
博延帝荒淫奢侈,急功好利,惨酷猜忌……都是史书上说的,还有更多,但没一个好字眼。他逼着人造船,水工站在水里时间太长,腰以下都生了蛆。这么的残忍,想想都令人发指。
他最后亡国,史上亡国亡得最活该的一个。
方若婳怎么可能装作不知道?
他是一个“坏人”。好的,方若婳早就已经学会不这样区分人,但是,方若婳想不出其它字眼来,昏君?暴君?都是一回事。如果方若婳爱上他——方若婳是说如果,方若婳就等于爱上一个魔鬼,等着看他沦入地狱。那是种什么心情?
还有他的那么多女人们,甲乙丙丁……数也数不清。
但是他那么有掠夺性,那么不由分说,方若婳知道,时日久了,方若婳一定挡不住。所以,方若婳恐惧。
方若婳就怀里揣着根刺过日子,冷不丁什么时候就被扎一下,血淋淋的。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窗外的杏花开了,粉红的雨在风中阵阵地飘过。零落的数点落在窗内,方若婳的膝头。那样薄的花瓣,仿佛透明的,能看见花的茎脉,感觉有血液在汩汩地流淌。鲜活的生命,但只是一忽儿。
方若婳居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隔着窗,方若婳看见一个女人朝这边走过来,她身后簇拥着许多侍女,但方若婳只看见她。
一瞬间,方若婳想起茉莉,一种香气馥郁又含蓄的花。不,其实她不是,她更大气,或许根本不应该将她比作花,她像某种鸟,有着优雅的翱翔姿态。
侍女进来传报:“祥王妃来了。”
然后她就进来了。只跟了一个侍女,别的都留在走廊上。
方若婳站起来迎向她,方若婳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打量了一个瞬间,真奇怪,方若婳他们居然可以互相欣赏。
她问方若婳:“你的身子觉着怎样?”由此而始,有一长串诸如此类的问题,几乎遍及每个细节,吃的、用的、大夫开的药……异常周到的女主人。
但方若婳觉得别扭,她来做什么?单纯地来看看方若婳?不,方若婳才不信。她在脑门上写着“世故”两个字,套着尤二姐外表的王熙凤。不过,方若婳很乐于和她交谈,等着看她如何揭开正题,因为方若婳心里没打算跟她抢老公,所以十分镇定。
“十三娘千万保重身子。”她留意地注视方若婳,缓缓吐出下面一句,“二郎也十分惦记你。”
来了,方若婳在心里说。
“多谢。”方若婳站起来,敛衽为礼。
赵王妃一直在看方若婳,对于方若婳的平静,不知她是否感到窃喜?
“十三娘真是好福气!”等方若婳坐下来,她忽然叹息着说,语气听来似乎由衷。
方若婳怔愣了一下,苦笑道:“亡国之女,自顾不暇,谈何福气?”
赵王妃望着方若婳,笑而不语。方若婳这才蓦地记起,她也是一样的身份。只不过,她的父亲是被风越“请”了去,“自愿”地将南梁奉上,换来的优遇之一,便是面前赵王妃的身份。
她是明媒正娶的大风越二皇子妃,方若婳还知道,她是未来的大风越皇后,但是她的心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想到这些,方若婳的敌意又更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