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地瞪着方若婳,不接茶盏,也不说话,看上去真的是惊恐过度了。
另一个侍女又冲进来,她稍微好些,能够语无伦次地说出事由。
——周姓叛军攻进了峪渭府城。
城中乱成了一团,人们如同江堤上的老鼠,在潮水来临时四散逃窜。其实漫无目的,只是逃。仿佛拥挤着奔跑就可以解脱灾难,至少,减去恐惧。
史书上说,从去年元月风越军平方,一段太平盛世就已经开始。可是,方若婳又一次面对同样的恐慌和混乱。唉,这样的时代。
管家走过来,比侍女镇静,但眼里也带着一点恐慌。
“十三娘,赶快走的话,还来得及出城。”
方若婳看着他,“城外是安全的?”
他语塞,过了会儿才勉强回答:“那么,十三娘的意思是留在这里?”
方若婳原本尚未决定,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信服,于是方若婳说:“是的,留在这里。”不容置疑。
反正,峪渭府已经被围,逃出去也是同样的冒险。但愿方若婳的赌注下对。
管家大概是被方若婳的语气镇住,别无二话,躬身退下。方若婳看着他走出去,背影在院门的门槛上绊了下,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消失在门外。
方若婳坐在那里发呆,侍女们都看着方若婳发呆。过了很久,辛莲几乎战战兢兢地问方若婳:“十三娘,不会有事吧?”
方若婳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就如同溺水的人望着救命稻草。这种情形方若婳见过很多次,当建康沦落,旧方宫中的女人们看见任何一丝希望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时方若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现在仍是一样。
但方若婳忽然意识到,对于眼前的这些人,方若婳是有责任的。
他们是“方若婳的奴仆”,而方若婳,是他们的“主人”。
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好几年,这个念头还是第一次进入方若婳的思维。方若婳接受的教育告诉方若婳,人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不是这样。以前方若婳总觉得,方若婳只是进入了方若婳身体的一个灵魂,沾了身体的光,享受着富贵的生活,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现在,方若婳面对着她们期待的目光,想法忽然变了。
“不会有事的。”方若婳以方若婳最从容镇定的语气回答。
方若婳连一丝把握也没有,但方若婳看得出来,她们都需要这个回答。
其实,方若婳也一样。
方若婳在洮高就听说过周宏恺这个人物,那时候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称帝、分封百官。
有大野心的人。有野心也好,在某些事情上就不会乱来。比如,总要收买人心,入城之后,就不会太扰民。
但这是方若婳唯一的赌注,实在单薄得可怜。
方若婳使劲回想以前读过的书,看过的电视,听过的故事,让记忆变成筛子,拼命地筛选一切有用的东西。方若婳让小厮们把门关紧,水缸里注满水,让辛莲带着侍女们准备吃食,让她们卸去所有值钱的饰品,藏在尽可能隐秘的角落,将炉膛掏空,让她们随时准备在自己的脸上摸满煤灰,还有,在宅子里寻找每个能躲藏的地方。
不知道这些究竟管用不管用,但愿那些编剧没忽悠方若婳。
好在,闵锐达距离这里并不远,相信一两日内他就会兵临城下,也许他能在短时间内攻下这座城池。这才是方若婳他们最可靠的希望。
方若婳极力保持镇静,走每步路,说每句话,做每个姿态,都如同从前宫中的方若婳。这辈子也没这么自觉努力地充过淑女。可能方若婳装得真的很像,也可能方若婳一时一个古怪的命令让大家晕头转向,所以宅子里反倒平静下来。
街上的喧嚣隔着深宅依然遥遥地传来,便如飓风正从墙头掠过。
再想不出什么可做,方若婳走到院子里,夕阳余辉落在裙角边,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台风眼里。
这夜自是无眠。
耳听得喧嚣渐渐地平息下去,看来这周宏恺果然还有些手段。
次日,胆大的小厮偷偷出去打探,除却那些乱中被劫的,还算安生,倒是逃出城去的,听说混乱中死了不少,被杀的,也有被踩死的。
方若婳在下人们眼里的形象于是又高大起来。以前方若婳在他们眼里是个娇弱美丽,有各种古怪念头的主人,但那也不奇怪,他们见过的古怪人物比方若婳更多——永远不愁吃喝又玩腻了一切的日子,也总得打发。而现在,居然多了几分英明。
“到底也是前朝公主,有见识。”
方若婳知道他们这样议论方若婳。忍不住苦笑,方若婳的见识?从三流肥皂剧里来。早知道会撞上穿越,方若婳该多读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