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提醒过方若婳,达王妃的事。
方若婳相信,他的确出自一片关心,因为那时,他早已经知道方若婳决定去江南。
所以又有点怅然。
曹娘娘推方若婳,“喂,想什么?”又笑,“难不成在盘算怎么跟大妇勇斗三百回合?”
看她平日进进出出那样淡淡的神情,真不知道原来她口舌这样伶俐,想必房帏之中,闵彬郁屡战屡败。不过他爱的大约也是这一点,只有她不是奉迎的,而是那啥裸活泼泼地在他眼前展现。
方若婳说:“我只想回江南。”
她没有问为什么,就算她问了,方若婳也回答不上来。说不清的感觉,仿佛那是回家去,总会安心一点。
方若婳在半个月后启程,大约也在同时,闵博延启程去了西北的晋州。方若婳他们南辕北辙,地理距离的拉远暂时放松了方若婳他们之间的纠结。
临行之前,闵彬郁问方若婳,是否需要安排方若婳和方光霁见上一面。方若婳说了番父女相见反而伤心,不如不见的大道理推诿过去。听说方光霁如今被封长乐侯,在府里整日吃吃喝喝,除了呼风唤雨的快意,倒正是他想过的日子。
其余跟着他一道被掳至北方的旧春安国臣就没有这般好运气,许多人流落榆乐街头,靠抄书、做小买卖之类的营生过活,大约牢骚是不会少的。正所谓“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真是一个字也不差的。
闵彬郁派出送方若婳的阵容很强,当然是曹娘娘的主意,方若婳有了四个宫女,四个小厮,一个和善的婆子和一个世故的管家。有一半是江南人,这样以后方若婳也不必再请人。她想得真是周到,叫方若婳感动。
现在方若婳有闲也有钱,除了方若婳自己剩下的首饰,曹娘娘又送给方若婳一大堆细软。所以方若婳他们行进地很慢,一路走走,玩玩。宫女和小厮也喜欢,他们也憋闷得很久。从前方若婳当小白领,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
但方若婳心里总有一点悒悒,仿佛再晴的天,天空的尽头总有那么一丝阴霾。尤其是在夜晚,当方若婳从睡梦中醒来,更为清晰地感觉它在那里。
离江南越来越来近,方若婳有点儿兴奋,像游子归心似箭。方若婳急着想看看建康。方若婳告诉管家,方若婳他们不玩了,径直回建康去。
“建康?”他惊愕地看着方若婳,显然很意外方若婳居然不知道,“建康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一时之间,方若婳不能领会这几个字的意思。
“没有了。至尊早已经下旨,拆掉了建康城,如果十三娘想去看看的话……”
“不,不用了。”方若婳本能地回答,隔了一会儿,又改主意,“也好,去看看吧。”
方若婳他们在路上拖延得很久,所以到建康的时候已经过了中秋。
如果没有人指点,方若婳不会知道那里就是建康。方若婳还记得春天离开时,方若婳最后一次回望,细雨中巍峨的城墙,深灰得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现在,方若婳只能靠记忆和想像。视线中是大片的农田,零落的村庄,已经过了收割的季节,只有开始泛黄的矮草。方若婳更没办法寻觅方宫的所在,方若婳在那里生活了三年,没多少快乐,也没太多烦恼。
才半年的时间。
这就是历史。方若婳见证了历史。
方若婳他们去了洮高。这不是方若婳的意思,这是闵彬郁的意思,闵彬郁的意思叫钧旨,只比皇帝的圣旨矮一小节。反正他也没说方若婳去了洮高之后就不能再离开,所以方若婳心平气和地去了。
但是方若婳告诫管家,别向达王府的人泄露方若婳的行迹,他答应了。
从他意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本来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所有的人都认为,方若婳到洮高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闵成弘。当然方若婳也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他,让他来找方若婳,算是自高身价。
天晓得。但是像方若婳这样身份的女人,在别人眼里大约就该是这样的命运——方若婳的那些姐妹和姑姑们大多已经成了这个谁那个谁的妾室。也就是被包养起来,无非包养的人身份高贵一些,本质相同。方若婳有机会逃脱,为什么不逃?
管家很能干,方若婳他们只在旅舍住了两日,他已打理好一切。买下一所两进的小套院,拾掇得干干净净。进门有漂亮的小亭子,过了中堂,后院里一左一右两株桂花树,还未谢尽,空气中满满的甜香,叫人觉得温暖。
管家恭恭敬敬地问:“十三娘,可还满意?”
方若婳微微颔首,又说:“该多摆些花,眼下菊花开得正好。”
“是。”他立刻答应,躬身退下。
方若婳吁口气,端着架子很累,方若婳不喜欢,但曹娘娘再四地告诫方若婳。对下人好,但别好到让他们觉得可以爬到你头上去。她知道方若婳不习惯,她曾经也一样,奴大欺主,她有过教训。
方若婳住在堂屋东房里,侍女和婆子住在东厢房,西厢做厨房。方若婳的寝房新换上天青色重帷,色彩悦目。那料子软而垂,和从前所见一样,每每让方若婳惊叹风越的织物原来已经这样好。
绵软的感觉在指尖,有点异样。方若婳垂下头,也许因为累了,那种悒悒又浮上来,如薄云般蔓延。
辛莲进来时,方若婳坐在地上,像抱着个娃娃一样抱着垂帷。这姿态一定很怪异,但辛莲一点都不吃惊。
她只问:“想不想喝汤?刚刚炖好。”
她总是知道方若婳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