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乌龙,方若婳也忍不住笑着点头,然而一瞬,又隐去了笑容。
闵成弘似注意到方若婳的神情变化,温言安慰方若婳道:“你放心,此事也不难还转,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你安心等我的回音便是。”
方若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盯着他,紧张得无法呼吸,便如长跑冲过终点的刹那,却还不敢松弛。
闵成弘微笑颔首,再度确认,方若婳方松下这口气。
泪水不由得涌入眼眶,原来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到底还是对的。当即再度行礼,诚心敬意地道声:“多谢殿下相助!”
闵成弘伸手扶了方若婳一把,深深凝视方若婳片刻,却未再说一句话,便即转身而去。
一天,两天,三天。
在焦虑中等待仿佛总会将时间延伸至无限。方若婳每日在天未亮时便醒来,抱膝坐在床上,数着秒等待窗纸一点点地泛白,而后,再一次又一次地仰望天空,期盼那轮望去似乎凝固不动的太阳,能早些移向中天,再移向西山。如此天马而复始。
方若婳也曾想找些事出来做,但无论学着古人的习惯临帖下棋,还是用现代的法子拽着几个相熟的宫女玩跳棋打牌,都无法成功地转移注意力,心头悬着的铅块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一刻都无法叫方若婳安心。
方芬馥也和方若婳一样悒悒难安,方若婳看得出,她虽然已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但她心里的痛苦依旧无法言喻。
在这个动荡的时代,这已经成了皇族的宿命,每个短命的王朝都会匆忙耗尽幸运,旋即便由后辈来偿还父辈们的挥霍。
便如掖庭之中,除了方若婳他们这些方姓女人,亦有北魏的元氏、北天马的宇文氏、北秋安的高氏……仿佛浓缩了过去数十年的皇权交迭。
掖庭中,也有白发的老妇人,已无法行动自如,每日坐在檐下晒太阳。她们木然的神情,总让方若婳不寒而栗。听说佟佳皇后也曾宽赦过前朝宫人,放她们回家,但这些老妇人早已没有了家,离开掖庭,她们也已无法生存。她们中的每个人都历经数朝变迁,但世事变幻在她们僵固的世界里早已失去了意义。
看着她们,更坚定了方若婳无论如何也要离去的决心。
第四日,宫中来使,却是正式宣旨将方芬馥赐给清河公闵锐达。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圣旨,终于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那瞬间,方若婳心中也是一片酸楚。
但至少,方若婳知道她未来一定能够和步文滨重聚、相守,而对方若婳自己的命运,却是茫然无知。
方代玉和方若婳替方芬馥梳洗上妆,这本是侍女们的事,但方若婳他们宁可亲手来做。方若婳想起不过一年之前,方芬馥以乐昌公主的身份出嫁时,那般幸福欢愉,仿佛人生已然完满无缺,不禁心中恻然。短短的一年,她又着嫁衣,心境却是全然不同。
方代玉替她挽起头发,梳成发髻,方若婳拿起花树釵钿,细细地替她插起。镜中的方芬馥明眸皓齿,却又是那般瘦弱不堪,压着满头繁复的饰物,显得不堪重负。
宫使已在外面等候,分别的时刻就这样到来。彼此都很清楚,这一分别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已很难说。然而,没有时间让方若婳他们痛哭流涕,只能互道一声“保重”。
方若婳他们站在廊下,目视着宫使引领方芬馥而去,那个弱柳扶风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方代玉和方若婳互相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无限悲哀,但方若婳他们谁也没有流泪。
回房间的路上,赵婆婆叫住了方若婳。待到无人处,她递给方若婳一封信。
方若婳展开信笺的心情,便如同等待判决的囚徒。
“方十三公主如晤,幸不负卿意,事已谐。某字。”
方若婳抬起头,阳光落在方若婳眼里,旋即,白亮的光线便模糊在了视线中。
赵婆婆不明所以地看着方若婳,终于忍不住问:“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方若婳朝她笑着,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
午后,东宫突然遣使,让方若婳尽快收拾好,说当日便会来人接方若婳入东宫。
起初方若婳觉得十分突然,但静下心一想,方才明白闵成弘所说的那个可以帮忙的人,原来是皇太子闵彬郁。
是了,也只有闵彬郁能抢在闵博延之先,将方若婳要过去。
回想起闵成弘温存的目光,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的宁和神态,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感动。若他是接受了方若婳的以身相许,倒还罢了,他却是在方若婳直言相告之后,还毅然相助的。
心头又一次掠过闵博延不容拒绝的眼神,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稍减,但又多了几分惴惴不安,也不知此事,是否会影响到他们兄弟几人日后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