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正好有个长髯飘飘的中年人靠岸。他随身携带着一把琴一壶酒,似天地漂泊的浪子,行踪不定,这日却刚好停在了方若婳迷失的渡口。
他蹲下身子,替方若婳把了脉,蹙起了眉头,低头果见方若婳下裙濡湿,是血!
他赶紧到附近叫来几个渔民,帮着他把方若婳抬到最近的鱼屋,然后放下琴,背起酒壶上山采药,知道星光满天才回来。渔民按照他的吩咐,把草药熬成了药汁。方若婳喝下药之后,渐渐苏醒过来。
“先生从何处而来?”方若婳听他抚琴,恍惚问出这样一句话。
“从来处来——”长髯先生没有停下指尖清音,回答的声音似和着弦音,竟有几分超脱尘俗的感觉。
方若婳思索着他这句话,又问:“先生往何处去?”
长髯先生笑了一笑,照答不误:“往去出去!”
方若婳突然觉得有意思,突然忘掉了许多苦痛,再问:“那……我可否随先生同往?”
长髯先生指尖弦转,不数声,哀音怨乱,几不成曲。诧异之间,方若婳情不自禁,想起遭胡炔所弃之事,肝肠寸断,泪已经流了下来。长髯先生叹息一声,琴声遽然停止,“姑娘,随缘吧!”说了这一句起身转向下榻之处。
第二日,长髯先生与渔民告别,方若婳随他去他所去的地方,却再也没有问一个字。
他们来到了山中郡,在一所老旧的院子前停下。
长髯先生叹息一声,正要伸手来推院门,院子里突然走出个中年仆妇。
见外面站着一长髯男子和一美丽少女,中年仆妇脸上颇为诧异,操着有些生硬的风越国语音,有些戒备地问他们:“贵客是来借宿的吗?”此时天色将晚,这父女似的一男一女像是远行之人,她的眼光应该没错吧?
方若婳看了长髯先生一眼,觉得他表情有点不对,似过于吃惊。一路上她还从未见他异样的表情。
被中年仆妇和方若婳同时看着,长髯先生终于开口说话:“是的,大嫂。麻烦行个方便。”
中年仆妇终于放下警惕,打开了院门:“贵客请进!”
进了门,方若婳惊诧于园中的花草树木,指着一棵尚未开花的树问中年仆妇:“敢问大嫂,那是什么树?”
中年仆妇看着那棵半高不矮的树,眼睛笑眯眯,正要回答,忽听走在前面的长髯先生说:“这是无穷花,朝开夕落。”
中年仆妇有些诧异,转头却见长髯先生直接进了屋,颇有种此屋主人的派头。她感到不安,连忙跟了上去,没有理会还在院中的方若婳了。
这里住的,除了中年仆妇,还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男孩面目俊美,笑如春阳,光辉耀人。他唤老仆妇为奶娘,而老仆妇唤他为“小主子”。
方若婳以为这住宅原是这男孩父母的,长髯先生却笑了笑,男孩直接告诉她说:“此宅乃大乐丞故居,听说大乐丞游于秋安国未返,故而我与奶娘先住下,待大乐丞归来再向他请罪。”
长髯先生笑道:“请罪大可不必,大乐丞倒是应该谢谢你们,他这一院花草若没有你们打理,恐怕早已荒废。”
方若婳诧异地看着他,男孩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先生就是大乐丞维摩大师!”赶忙站起身来行礼:“失敬!失敬!”
中年仆妇从厨房出来,见小主人朝别人作揖,一脸不满:“小主人,他是什么人!”
男孩握住中年仆妇的手,兴奋地说道:“奶娘不知,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啊!”
“啊?”中年仆妇放下热气腾腾的饭菜,转身问这长髯先生:“这院子里的花,还有里屋床底那块焦木头,都是你留下的?”
听奶娘提起木头,男孩赶紧向里屋取来一把琴,琴尾尚留有焦痕,似曾经历一番大火。
“先生请看!”
维摩大师看着这焦尾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是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的梧桐木,扣之声音异常,我本想将他交给一位斫琴之人,却一直无缘遇上。没想到小公子竟能依焦木头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