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刘玉莲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在一张移动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在交头接耳,他们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如此范围巨大的咬合伤,即便是见惯了各种病患的他们也不常见。
当刘玉莲慌张失措地跑进医院一楼,坚称她被丧尸咬到了的时候,医院导医台的接待人员们既是相信又是不相信。
她们相信刘玉莲是被某种巨型野兽咬了,触目惊心的伤口摆在那里,由不得她们不信。
她们不信的是这是丧尸咬的,她们对刘玉莲很熟悉,这位孤寡妇人常常来她们医院的精神心理专科看诊,她们习惯了她说胡话的样子,因此即便她言之凿凿,她们也只是当她在夸大其词,一边温声安慰,一边尽快安排手术。
耳边声音越加吵杂,却逐渐走向寂静。
刘玉莲的视野越发模糊,她看见一双双眼睛藏在蓝绿色口罩背后,他们注视她,不像是医生注视病人那样温柔,而是彻彻底底的冷酷。
她讨厌这种眼神,这种眼神让她回想起她的丈夫章市莱,每当他出现这种眼神时,她就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打。
章市莱从小就知道该怎么打架,他是在巷子里和人打群架长大的。成了巡捕以后,他更是掌握了不少刑讯的技巧。
他知道怎样打人可以不留下外伤,他打她很疼,可每当她对外宣称这件事时,却没有人相信她。
因为她看上去是那么光鲜亮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
有一个担当公差的丈夫,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吗?人们讥讽她贪婪。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那位善良、公正、友爱、团结邻里、敦亲睦邻的绝世好丈夫,背地里是个什么货色。
每天晚上,章市莱都会准时从西城区巡捕房回家。
他打开门,将皮鞋随意摆放在玄关,东一只西一只,他松快领带,将它扔到沙发上。
她从厨房里唯唯诺诺地走出来,眼神中带着恐惧,看了一眼那根领带。
昨晚上,章市莱就是用这根领带拴住她的脖子,让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她感到万分屈辱。
刘玉莲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尽自己本分做到一位妻子应该做到的责任,那就是竭尽所能地伺候丈夫。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躲在角落哭泣,觉得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婚姻生活。
章市莱曾经是那么爱她,他的嘴里能说出天底下最甜蜜的情话,他的眼里能散发出让她身体融化的爱意,她急不可耐地与他结婚,她的父亲也同意这桩婚事,他是西城区巡捕房资历最老的巡捕,在他们结婚以后,他特地写了一封信引荐章市莱,他们曾经生活得很美满。
可结婚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她挚爱的丈夫,变成了虐待她的魔鬼。
她安慰自己,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使得章市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依旧尽心尽责地伺候他,可他却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
在他们结婚后五年,这段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邻里间传闻章市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买菜时常常能感受到旁人向他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感到疑惑,明明是章市莱的错,却没有人对她感到同情。他们嘲笑她身材走样,脾气古怪,难怪章市莱出轨。
什么时候起,明明是受害者的她,却得承担起加害者的责骂?
刘玉莲赤裸着身体,坐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章市莱向她提出离婚,她没同意,于是他申请调职,前往南城区巡捕房。
只要他待在西城区一天,他就得住在这间房子里,因为名义上,他们是夫妻。
可当他在南城区任职时,他就有理由不住在这里了,因为他可以说上班路程太远,耽误工作。
屋子里空荡荡的,冰冷透过她的皮肤,渗入心里,她打量自己的身材,捏着肚子上褶皱似的肉,她曾经也是美人一枚,如今却憔悴成了这副模样,没有人会再爱上她,男人总是喜欢青春靓丽的女孩,或者风韵犹存的少妇,谁会在街上向她投来一眼呢?
“死了吧,死了一了百了。”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
“振作起来,让自己回到从前,不要让男人成为你生活的重心!”另一个声音说。
她们在她心里争吵,而她就像旁观者一样,冷冷地看着她们。
负责主治她的精神心理科医生说,她这是潜在的精神分裂,家暴、舆论压力、家庭教育……种种因素迫使她分裂出其他人格来面对这个世界。
对此,她理解为,她的体内拥有三个灵魂。
她不正常了,她坏了,即便她变回了以前的自己,她也认为自己不再会有人爱了。
“够了!”
刘玉莲突然咆哮起来。
嘈杂争吵声戛然而止,她终于得到片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