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惜君的印象中,师父陆婉儿是个随性洒脱、放浪不羁的女子,天地囚笼,她却仿佛不受任何事物的制约,兴许她的神思妙想早已超脱天地的桎梏,身在其中,又不在其中。她可以呆在竹林中,十年不出房门,可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越发的轻灵纯净。她即兴出游,好几年不归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
她好像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一般,当惜君或者灵儿修炼进入瓶颈,她会适时地出现在她们眼前,提点她们,就好像她一直在不远处观察她们似的。可惜君并不一直这样认为,渐渐的,惜君过了不惑之年,武功愈发精湛,心境趋于明朗。在某个时刻,惜君明白了,师父并非待在附近守候,而是因为她心中有定数,对自己,对徒弟。她知道弟子什么时候需要自己,什么时候自己又该放手,由她们自己去努力、钻研、求索。
这么多年,师父第一次露出凝重的神情就是在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吧,也就是楼千霜的信。惜君记得,师父并没有拆开来看,而是把信放在案上,面对着信,沉思了一夜,第二天便让自己和灵儿收拾东西下山,并告诉她们要在哪天赶到,早一天迟一天都不行,临走之前,她把亲笔信交到自己手里,不发一言背过身去。
那时,她忽然觉得师父变得陌生了起来。
当听到云徽说楼千霜和师父是爱人,惜君第一反应是好笑,师父总是独来独往,片叶不沾身,怎么会有牵扯不断的爱人呢,只不过当时云徽催得紧,惜君没有机会问出一些细节。
在梧桐阁见到楼千霜,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时空凝滞的那一刻,惜君脑海里自动浮现云徽对她说过的话,楼千霜眼里的怨,师父的沉默,如走马灯似的,在惜君眼前闪烁、重复。
天和地做不到的事情,眼前的女子做到了。如果说有人能够牵动师父的心,那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楼千霜。她的容貌的确典雅出尘,仪态万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师父不是只看重容貌的人,而比起令人血脉喷张的身体,使人魂牵梦绕的容颜。更重要的,是楼千霜有一颗弥足珍贵的心灵,她行事果决,敢爱敢恨,不为人左右。在这点上,她和师父极为相似,也许,正是这种脾性,让她们走到一起。
一路想来,惜君觉得师父有难言之隐,致使她不得不做出痛苦的抉择。
现在,也有一个重要的选择摆在惜君面前,她和灵儿约定在念青山下的白河镇见面。然而,藩镇王的能量何其大也,平明百姓如何与之抗衡,更不要说,吴王很有可能登基称帝,只要他许以重利,那些个大侠高手将纷至沓来,为他鞍前马后。如果继续西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进退维谷,她们安能全身而退?
而向北行,倒不失为一个选择,那里是藩王唯一不能伸手的地方——王畿,一旦被人发现藩王没有皇帝的圣旨,擅自派遣家臣军士潜入王畿,那可是谋反的大罪。天子脚下,由虎贲禁军拱卫,没有哪个藩王有实力直接对抗禁军,且不说天子还可下诏诸王诸镇共讨之。
再者,王畿的地方官可不像奉化县这般好糊弄,要官府协助,就先拿出真凭实据来,吴王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兴师动众,都要一一解释清楚,否则,毋论他吴王权大势大,都不能指使王畿官差为他效命。
可要是向北走,最保险的路线,是穿过河西,走剑南道,再绕回白河镇,路程远了三倍何止三倍,骑的矮种马,这么远的路,算上打尖住店,至少也要两个月,灵儿从来没和自己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不远处就是浅滩,楼千霜催马靠近了惜君,道:“过河还是继续走,我可不会帮你考虑。”
过河就是往北,沿着大道直走就是往西。
惜君嫣然一笑,问道:“小姐这样听之任之,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楼千霜头也不回说。
两只漂亮的鸟儿啁啾掠过半空,不一会儿就钻进树丛,不见了踪影。
“你可是负责保护姐姐的好妹妹,我呢,养尊处优惯了,费神的事情懒得去想,你知不知道,烦心事想多了,可是会变老的,老了就不好看了。”楼千霜扬起嘴角,见惜君抿着唇,她显得很开心,接着说道:“妹妹是她的高徒,武功超群,又足智多谋,姐姐相信,你可以安排好一切的,记住哦,姐姐的安危全在你手上呀。”
惜君顿觉脸颊发烫,她这又是姐姐又是妹妹的,明显就是揶揄她早上随口对李大姐说她们是姐妹关系。
楼千霜既不恶语相向,亦不怨天尤人,而是泰然接受现状,当时,惜君意外之余,还有一丝庆幸,觉得楼千霜还挺好相处的,只要不提及师父,她的态度还挺温和。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改变看法,这个女人远不止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尽管一时不说,但她心里,已经悄悄记了自己一笔,耐心等待算账的时刻来临……